第11章 11.旧事
成王回不去西北的原因,是符羡绝对不允许对外传出去的秘密。甚至连柴公温自己,都只以为,是他手下的兵行事不端,阳奉阴违。
如果祝和风没见到他,没有对他坦白的话,一切都是往符羡预想的方向发展。
柴阮君脸色惨白地走进来,未施粉黛,看了眼地上的父亲和义弟,凄然一笑,竟然屈膝跪下。
一国之后,在这样冷的天气,当着这么多宫人,甚至还有臣子的面下跪。
符羡连忙去扶,沉声道:“皇后,何须如此?”话是这么说,可他瞥了一眼祝和风,眉色淡淡,显然对柴阮君的意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柴飞贺远没有成王那样的定性,见着姐姐下跪,碍于圣人和父亲都在,他不能去扶,心急如焚地劝说道:“圣人与皇后殿下情深多年,有什么事不能直言?”
柴皇后苦笑一声,“妾身父亲年逾古稀,蒙圣人看中才让我父在宫中修养。可如今先是刺客,再又走水。妾作为皇后,管理失职,此为一罪,当跪。其二,妾为人子女,实在不忍父亲一把年纪,频繁受到颠簸,还请圣人准许。”她再度下跪,声音凄切。
“准许我父暂居在明节侯京中的别院,那儿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父亲戎马半生,最适宜在这样的环境修养。”
成王在京城内没设府邸,原本居住的地方被他很早之前,以常年在外,空着也是浪费的理由,捐回给了朝堂。
柴飞贺住的地方又太窄小,平时都是睡醒了就上值两点一线,更不适宜老人家休息。
思来想去,也只有与圣人同心,并且后院空无一人的明节侯府最合适。
而且还能借机宣扬,柴氏与明节侯关系密切,也就是对圣人忠心耿耿,与祝和风一文一武,才称得上符羡的左膀右臂。
这话,不能让成王自己提,也不能让祝和风来。思来想去,唯有十四岁就嫁与圣人,相敬如宾,还跟朝堂毫无瓜葛的柴氏女替父请命,天下人只会觉得,皇后殿下有一颗纯孝慈心。
就算暂时回不去西北,但祝和风已经与他们交了底。待在他那儿,肯定比宫里更轻松自在。不论怎么看,他们也不吃亏。
符羡悠悠道:“望之觉得呢?”
祝和风微笑:“自当以君命为重。”
一切都串起来了。
杭含真猫着腰,从好几个大人物身后撤退。接下来不论如何发展,祝和风都不会做赔本生意。
那她一个“御前女官”,也就没有什么留下来观摩的必要了。
但就这么回去吗?杭含真看向不远处那座熟悉的,安静的宫殿。
“真想不到,你竟会主动来找我。”
芳菲苑内香气四溢,暖炉内烹着热茶和酥酪,只穿着里衣的王梵婵执白子,与杭含真对坐,在棋盘落下一式。
她的眉梢透出不动声色的笑意,又仿若在叹息:“公子若有你相助,何须又是放火烧宫,又是请出皇后殿下?”
杭含真想了一下:“我不想他太得意。”
王梵婵问:“因为你们有仇?”
“你担心过剩了。”杭含真的笑里充斥着嘲讽,“只是成王不能倒下,而已。”
她利索地堵住了白棋的最后一口气,王梵婵叹息着放下两子,“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稳固圣人的位置吗?没了柴公温,放眼朝堂,竟连第二个能扛事的武官也无。”
雨秋宫,符羡拂袖离去,柴皇后也在宫人们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来,起身到一半,又双腿一软,柴飞贺这下再也按耐不住地冲过去拦腰截住柴阮君。
皇后轻吁口气,拍了拍义弟的手安抚,还不望向祝和风致礼:“劳烦明节侯照顾我父亲,柴氏承恩,自不敢忘。”
“殿下客气。”祝和风的目光颇有兴趣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在场都是自己人,柴飞贺终于忍不住嘟囔着抱怨:“圣人就是年轻,连我父亲都信不过,也不看看就现在这个朝堂上,还有谁能镇住西北那群蛮子?”
成王怒道:“闭上你的嘴!”
说完,他难得有几分歉疚地看着祝和风:“望之,你父亲的事……”
“没事柴叔,”祝和风垂下眼,沉默了会儿又道:“您先前与我说,太上皇、我父亲,和当时的军师结拜为兄弟,要直捣京师黄龙,手刃昏君。如您所说,他们同样被打作叛党,为何我父亲对外宣称病逝,家族流放,而那位姓谢的军师,直接抹去了他的一切记载?”
一个时辰前。
柴公温被困在雨秋宫里,感觉整日身上刺挠,今夜吃醉了酒,趴在桌上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个故人。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试探道:“子慕兄,是你吗?”
话刚说出口,他就觉得可笑。
游子慕都死多少年了,怎么能还保持着他们年轻时的模样?
算算,若是子慕兄的儿子还活着,应该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
柴公温的酒突然间醒了,如梦初醒一般地整个人一颤。
“柴叔,别来无恙。”祝和风回头。
王梵婵懒洋洋地往靠椅上一躺。
明明雨秋宫与芳菲苑隔得这么近,那边是乱成一片的景致,偏偏有墙和走廊隔断,外面的喧闹,毫不影响她潇洒。
她翘着腿,美滋滋的品了一口手里的点心后道:“你说,明明文武不均的是柴公温那个时代,咱们先帝也是马背上夺的权,那总该有几个歃血为盟的忠义英豪吧。怎么轮到圣人,除了柴家的,都没剩下个能带兵的?”
“谁知道呢,”杭含真坐在靠近窗子的位置,看外面的风景:“太上皇打天下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只知道现在,所有人都说成王乃国之柱石。”
王梵婵的眼神迷离了那么一刹,马上哈哈大笑起来:“太上皇辛苦一世,最后活下来享誉美名的,居然是个前朝的王爷。果然,跟上位者讲称兄道弟,”她并拢手指,往脖子上一划,“两败俱伤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这不比丢了命强个百倍?”
杭含真风轻云淡地一挑眉。
只有看向在窗沿上猛然握紧的手,才知道她心中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地上歪七扭八倒放着好几个空坛子,仅剩的一点酒液从高往下倒进海碗里,柴公温往祝和风跟前一推,就搓起双手。
他是个粗人,满肚子想说的话,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长身玉立的祝和风接过酒碗,抿一口,蹙了一下眉。
太烈了,他喝不惯。
但三十年前,有人最喜欢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