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给土木堡之败定性
郕王监国的诏命,群臣早已知晓,就跟土木堡之败一样,只剩朝堂之上的一次官宣。
然而,于谦升任兵部尚书一职,却令众人大感意外。
毕竟方才郕王一言一行,皆是在指摘于谦骄横跋扈,目无天家。
群臣皆以为于谦会就此失势,没曾想,一道旨意下来,竟是加官进爵,而且还是郕王的建议,太后亲批的懿旨。
天子北狩,如今朝堂之下,唯郕王监国,孙太后为尊。
一时间,群臣皆难以捉摸这道懿旨背后的深意。纷纷抬头往朱祁钰看去,试图从郕王神色变化间揣摩一二。
只是相比堡宗朱祁镇的喜怒尽形于色,朱祁钰脸上那副富家翁老的仁爱慈和面孔,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天子颜色,同理同途。
原先那几位拉开与于谦距离的官员,此时又默默地挪回了原位。
于谦手持笏板,跪地谢恩:“臣于谦叩谢圣恩。必不负太后、殿下厚爱。”
朱祁钰食指轻敲木椅,补了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于卿,要将陛下常挂心头。”
一句话说得身后的孙太后难压嘴角,到底是自家人贴肉暖心。
于谦刚想找补一句,却被朱祁钰抬手打断,笑脸一收,正式代入监国之职,发号施令道:“于卿,今你已执掌兵部,但无顾虑。虏贼进犯,兵部要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若战、不惧。若和、可谈。若南迁、不可损天家威严。凡事以大明社稷为重,念天下百姓之维艰,殚精竭虑,不负本心。”
铿!
于谦一叩到底,落地有声,声若洪钟大吕,应诺道:“臣,谨记。臣,但死不敢有一丝懈怠。”
“好了,别死不死的。”朱祁钰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直言不讳道:“若是神州陆沉,孤第一个便弄死你。”
一言出,满堂呆鸡,怔怔望向金台之上红衣蟒袍的郕王,茫然无措。
“嗤!”
一声银铃娇笑。
众人皆知是从谁口中发出,目光却不敢往孙太后处投之分毫。
唯有朱祁钰,邀功切切地看向孙太后。
后者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低头整理着衣袖,看到朱祁钰朝她看来,先是恶狠狠一瞪。
莽夫,竖子,蠢猪,朝堂之上说这种混账话,害得哀家失态。
全赖你。
随后目光转柔,虽然依旧绷着脸,一丝不苟,冰颜肃色,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狐媚眼儿,着实是抓心拿肝。
俏中带媚,此乃为“妖”。
‘太后,臣方才可有失天家颜面?’
‘滚,哀家懒得搭理你这混账。’
两人一个目光交错,结束了交流。
朱祁钰拂了拂皱起的衣袍,身子后仰,风轻云淡地开启了下一个议题。
“众位公卿王臣,依诸位所见,此次土木堡之败,罪在何处?过在何人?”
朱祁钰这一问,便是要为土木堡之败定性。
但凡心不瞎,都知道堡宗一系列的神操作才是大明五十万军民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
然而,子不言父过,臣不论君错。
这个锅,肯定不能堡宗来背。
至于谁来背,有且只有一个人才能背得起这千钧黑锅,那便是尽得天子恩宠,权倾正统一朝,明朝四大宦官之首——王振。
大明国祚276年,亡于土地兼并,亡于文官党争,亡于天灾不断,亡于大顺起义,亡于建虏虎视,唯独不能把亡国的锅丢给宦官、后宫干政。
终大明一朝,无有后宫干政一说。哪怕如眼前的孙太后,极尽先帝宣宗宠爱,当今正统皇帝生母,但如果孙太后想专断独行,《皇明祖训》中一句后宫不得干政就能压死她。
孙太后想掌控朝堂,唯有依赖皇权,自己的心意只有从皇帝口中说出来才叫太后懿旨,不然文武百官有的是词来奉诏不尊。哪怕天子北狩,群臣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拥郕王监国,最大限度地制衡太后之权。
但孙太后又是礼法上的天下第一人。在太后面前,天子也只敢称臣,太后方为君。
古往今来,不管是霍光废帝还是司马家篡魏,其不可或缺的一道流程便是请太后懿旨,行废帝禅让之举。
朱祁钰想登基,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让孙太后下懿旨,废正统立景泰。
史书上是文官逼宫,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的理由,逼孙太后废朱祁镇,改立朱祁钰为帝。虽然最后逼宫成功,但也留下来诸多隐患。
这一次,朱祁钰想让孙太后心甘情愿,甚至反过来求着自己荣登大宝。
太后,你也不想你那好皇儿……
至于宦官,相比太后更加依赖皇权。
哪怕权势滔天如魏忠贤,崇祯说杀也就杀了,定罪抄家斩首一条龙套餐,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
宦官之权,实则皇权。是天子懒得跟大臣们费心机争权夺利,粗暴地将自己近侍推到台前,行天子一人专断独行之权。
错,都是阉宦背。好处,二八分账,朕拿八。
什么奸臣权宦,不过也是天子的一条家犬罢了。
有用之时,派出去龇牙嚎叫,恫吓百官。无用之时,借汝头颅一用,以堵天下万民之口。
孙太后听到朱祁钰之语,心中掠过一丝忧虑,王振乃她皇儿宠宦,如果今日在朝堂之上将王振定罪,若是以后皇儿回朝,怕不是要为王振冲冠一怒,大开杀戒。
但念头一转,立马明白了朱祁钰的良苦用心,是为了维护天子颜面,替她好皇儿开脱兵败土木堡的罪责。
郕王有心了!孙太后投了个肯定的眼神,默许了朱祁钰的行为。
金台之下,五朝元老胡濙,吏部天官王直,极为默契地同时向对方看去。
他们第一时间的想法与孙太后如出一辙,便是郕王要维护他皇兄的颜面,将土木堡之败的罪责尽数推到王振身上。以全天子威名。
任凭他们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此时金台之上高枕无忧的郕王殿下是后世的翻书人。
替他皇兄洗地?别开玩笑了,堡宗的史家评断,可是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都是耻辱柱的耻辱的存在。
穷兵黩武堪比隋炀帝,土木堡葬送五十万大军,若不是于谦力挽狂澜,南明之困境将提前200年。
天子北狩更胜靖康之难,哪怕是徽钦二帝受牵羊礼之辱,他们也没像堡宗一样天子叫门,招降边关守将开城门引瓦剌大军入境。
残害忠良更与完颜九妹并驾齐驱,一个冤杀于谦一个冤杀岳飞,甚至高宗还比他要点脸,杀岳飞还叫人带到风波亭低调行事,堡宗大咧咧地把扶大明之将倾的日月重臣直接拉菜市口砍了。
但最令朱祁钰所不齿的是堡宗夺门之变二次就业后,他在清洗前朝余孽的屠戮中,又冤杀了京城保卫战二号功臣——都督同知范广,不光砍了范广,还将范广妻女并所有财产一并送给瓦剌降将淫辱。
国之忠臣良将,竟落得此凄凉境地,活该有明末那场浩劫。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