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生羽翎把盘子一样一样取出来:“来,请用膳。”
钟磬音斜睨了生羽翎一眼,一屁股坐到齐凛右手边上,震得蜷成球的齐凛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
“齐凛!”
齐凛下意识举手答“到”。
“我给你端个课桌来。”钟磬音向前倾身,拿了碗奶油汤,塞到齐凛手上,“别郁闷了。你要是真那么让人无法忍受,我才不会留着你。”
齐凛拿勺撇着浮在最上层的香料:“嗯。我知道。”
钟磬音埋头玩着手上的戒指:“他们嫌你没眼力价儿、缺心眼儿,但是你放心吧,他们还会嫌你敏感、脾气大。他们需要的时候,鉴貌辨色就是必须的生活能力,他们不需要的时候,你不糊涂、迟钝就是脆弱。想什么呢?根本不可能。什么新型理想主义?今后你可以顺理成章地跟他们人不同不相为谋了。好事。”
齐凛苦笑了一下:“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容易让人误会,说明我也有问题。”
钟磬音嫌弃得直缩下巴:“噫!你闲的!胡思乱想也应该有个度吧?那帮人说话前不着调后不着村,要求还特多,最大的特长是对‘少反省自己,多责怪别人’的道理进行他们风格的‘活用’。你竟然给他们脸!”
“我改不了,也不知道怎么改,甚至不打算改,所以才道歉啊,除了道歉,我什么也不想再为他们做了。”这次齐凛笑得没那么勉强了,“我心里明白,所以我不是郁闷。我只是,不爽。被喜欢的人讨厌,真讨厌啊。”
钟磬音再次露出那充满慈爱的表情:“好人未必有好报,人善一定被人欺。因果报应根本不存在。不过这样反而好办了,老天也不会拦着我把因果快递到家。”
“没必要为了我得罪人……”
钟磬音揉着齐凛的头发:“我可喜欢得罪人了。这是我的兴趣爱好和特长。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为什么?他们无法放弃惟利是图的基本价值观啊。而且啊,是他们先把自己困在沼泽里的,他们都坚决要活在沼泽里了,我甩几块泥巴过去又怎样?”
齐凛把一杯冰果汁贴在钟磬音脸上:“禁止轻举妄动。还有,麻烦您收起这‘心慈手软’的表情,那帮人现在看不见,我快被吓哭了。你的下一张专辑干脆走阴暗辛辣风吧。”
钟磬音接过来:“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生羽翎指了指齐凛举了半天的勺子:“你是不想吃漂在上面的香草吗?我看你撇了半天。”
齐凛不好意思的地点了下头。
生羽翎蹲在茶几边上:“我看看啊,给你找个空碗之类的……没有。我小米粥呢?我一口闷了它。”
“然后噎死你完事?”罗英把齐凛的勺子拿过来,自己喝下后叼着,又拿了一个新勺给齐凛。
齐凛喝汤的时候,罗英走到齐凛左手边,把自己塞进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空间,坐在齐凛膝盖边上玩手机。
对齐凛来说,不在乎他人,大概是最难的事。
齐凛很在意别人怎么想,但她再失落也不会糟蹋一顿饭。
反正下次她会继续好好听人说话。
在乎他人,是人类独有的超能力,使世界还没被人类毁掉。
至于你,你是觉得自己遇到了自己的命运吗?还是单纯想待在世上最好的人身边?大猫?
那你最好再努力一点。生羽翎轻轻踢了罗英一脚。
坦诚、坦荡,像雪后的晴天一样爽朗的人,是还没沉没的冰山,绝不可以将她消磨殆尽。
她可是和你一个级别的自然奇景。罗英。
只要还能看见这样的风景,生羽翎就能被一次次想起来,自己是从沼泽里爬出来的人。
自己,并没有被困住。
钟磬音的笑意慢慢转移到了齐凛脸上。
不过下一秒人已端起米线,原地开饭了。
生羽翎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和她表现出来的一样洒脱,。
但生羽翎已经不想再观察她了。
罗英与钟磬音相处的时间,生羽翎不过是捡着个精彩片段,从头到尾没参与。
只要钟磬音还是一副没有什么事不能用淀粉解决的样子,她的事,他的事,他们的事,生羽翎只想在他们愿意说的时候傻笑着去听。
“哎我米线呢?你一路上已经把我哈密瓜全吃了!还我。”
“汤汤水水太多啦,我怕溅你衣服上。可以再去帮我拿一盘白兰瓜吗?谢谢姐~”
饭后,钟磬音和齐凛去拍夜景了,罗英被她借走了,生羽翎拿出电脑回归本职工作。司南悠推门进来了。
“我这就走。”自己一整天都在占用人家的客厅。
“不用。这个套房很宽敞,我一个人窝在这儿也太浪费了。”
通常,司南悠的微笑不会这么有营业感……
“羽翎。”
“在。”
司南悠托着他的后颈,看着天花板:“你会不会觉得,我为了柳影内部的表面和平,眼看着齐凛受罪却不管她?”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生羽翎只是埋头敲电脑,“一个成年人遭到现实暴击,本来也不是需要别人拦着护着的事。我是这么认为的。”
很明显,这并不是司南悠想听到的话。但她还有工作要做,还瞒着司念汀的事,已经没有余力。
所以她更不能这么对他。
“齐凛偶尔会做出些低情商的举动。她太单纯了,难免被人误解。但我认为齐凛并不缺乏常识,她只是突破了那些人的常识而已。”
能照顾好自己,但不会只在乎自己,而是去正视别人的看法并反省自己,不会为了伤害自己的人改变自己。
全部都是生羽翎无法做到的事。
“总之,如果您问我怎么想,我觉得您只要一如既往地支持齐凛就够了,她不需要您的偏袒。”
“我知道,齐凛很坚强,但是,因为她足够坚强就不管不问……”
生羽翎打断他:“只会让当事人受虐的挫折教育,您不会做出这种事。我不会说您有自信的资格,但您至少不用把自己想太坏。”
司南悠有些诧异,不只是因为在他看来生羽翎不会打断别人说话:“因为我比较惯着念念?所以你觉得我不信‘挫折教育’那一套吗?”
生羽翎继续调整文件的排版:“对特定的人很好,但是不把其他人当人,和自己不和的人都是叛徒。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吧?您不一样。您不会对任何人不管不顾。”
“所以,大家都很重视您。我也很感谢您。感谢您把围巾送给我。”
司南悠的一视同仁,一定是有目的性的,但是,一定没有自我感动的属性掺杂其中。
尽可能了解、重视、实现所有人的所思、所想、所求。
司南悠不是可怕的人。
自己才是。
明明他一直纵容着她,一刻不松懈地保护她的玻璃心。自己竟还是无法信任他。
甚至因为执着于自己的决定,向他隐瞒了关于他最重要之人的事。
如果司南悠没有把那些人送出屋,没有用他自己挡在镜头前,没有把围巾送给她,没有打电话给罗英,自己会怎么办呢?是否又会选择会让她遗憾的方式,开始她最想避免的战斗呢?
总有一天,我会连累他人,伤害别人。
你永远不会。
生羽翎在触控板上乱画着:“我这人只会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在桃枝处理各种情况的时候也是,电话轰炸柳影也是,今天这一整天也是。我一直都在犯错。”
司南悠撑着椅背,稍微向前倾身:“你的手机一直是震动模式,对吧?”
“嗯?”这么一说,自己确实很少把手机的声音打开,“是。”
“你没有和他们发生争执,是因为你没有无视那一瞬间的震动,没有无视那条消息,没有和钟磬音翻脸,背对着那些人,离开了那里。”司南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没有放下你的责任,没有推开你身边的人,一刻也没有放弃思考。”
“你还没有做错任何事。因为你做了很多正确的选择。“
“况且,拒绝维持表面和平,把藏着掖着的东西拽到明面上,用磊落去与之抗衡,怎么能说是错的呢?”
司南悠三言两语就能让生羽翎的心安定下来。
生羽翎讨厌容易被安慰的自己。
可司南悠很真诚,至少她找不到他不在乎、不关心的证据。
她不想无休无止地怀疑他、害怕他。
他不是那个人。
想要相信司南悠。就算有了这个想法,也不足以支持生羽翎缩小她与司南悠之间的距离。
但横冲直撞的生羽翎最擅长的就是付诸行动。
这就是有完美的反面教材的好处,犹豫的时候,只要跟那个人说的反着来就行。
虽然会为自己未经深思熟虑的幼稚行动和自我满足的方式后悔。但她确信,她正离那个人、那样的人,越来越远。
电脑黑屏了,映出生羽翎和站在身后的司南悠。
屏幕毕竟不是镜子,生羽翎只能看清一个轮廓。生羽翎仰起头去看本尊,被司南悠挡住了视线。
司南悠的手并没有碰到她的眼睛,不过,从手掌传过来的温度还是有点凉的。
“灯在你正上方。晃眼。”
生羽翎忽然很想随便找个话题,听他说说话。
不过,司念汀还在家里发愁呢,所以还是算了。
生羽翎按下保存,关了文件,摸着有点发烫的键盘:“我今天糖水喝太多了有点兴奋,话唠了,不好意思。”
“那我再帮你拿杯西瓜汁。”
“大可不必。我还是多喝热水吧。”
生羽翎合上电脑,起身去倒茶喝。结果手一抖,全倒在手上了。
“没事吧?”司南悠立刻绕过来,把茶放到一边,把生羽翎的手套摘下来。
生羽翎立刻用全力把手套抢回来。司南悠因为惯性跌坐下来。
生羽翎把手套重新戴好,“啪”地合十手掌,抵着下巴,转身冲司南悠笑笑:“我没事。我去叫人来帮忙打扫。”
生羽翎后退一步,撞到了茶几,瓷砖地因桌腿的移动发出令人蹙眉的声音。生羽翎捂了下耳朵,慌忙将茶几抬起来,送回原位:“然后我就先回自己房间了。今天真是打扰您了。明天见。您早点休息。”
司南悠关掉空调,把外套丢在沙发上,躺倒在沙发上。
糊弄事的假笑,努力过头的礼节,距离感、不信任、戒备。
横冲直撞的真诚,不温婉但温柔,不委婉但温和。
生羽翎的活力似乎只有一个用途: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人。
她的活力有且只有这一个用途,所以能用的时候就要学鲑鱼洄游,没有归路。
司南悠注意到她终日藏在手套下的指甲上画着相当精致的美甲,纤细修长到不太协调的骨骼,因为握笔而有些扭曲的关节,纵横过手掌的一道长疤。
动作笨拙、迟缓,只有语速飞快,无论何时说话都像打算盘一样清脆。
算盘的横梁突然崩断,算珠掉在地上——用这样的画面来形容生羽翎的声音,似乎是非常适合的。
继续往下播放,算珠最终会卡在哪里,停在哪里,没了一丁点动静。有一颗珠子不知道滚到哪去了,找不到了。
哪天自己就出来了。当然,也可能再也见不到。
返程前,生羽翎打电话问了曲良,接司南悠的时候,可不可以先接上她。
“可以是可以,但你俩是一趟班机吧?你俩一起出来不就好了。”
“我没有托运的行李,可以先去停车场。我有件事得跟司南悠汇报,从机场到柳影之间这段路,比较适合说这件事。”
曲良沉默了:“表白?那我亲自开车给您护驾。”
下飞机后,生羽翎背着她的行囊,一路在狂奔。
上车的时候曲良伸手拦住她:“等等等等,你要不走俩圈再上来,我怕你突然坐下会猝死。”
“不会死的。只是岔气。”生羽翎佝偻着身子。
曲良把她拉上车:“你行李呢?”
生羽翎亮出双肩包:“就这一个。”
“就这一个。不沉吗?”曲良提溜了一下。
“不沉啊。”
“厉害。罗英呢?他怎么没跟你绑在一起?”
生羽翎按着岔气的地方:“罗英是下一趟班机。司南悠觉得,罗英和钟磬音暂时不要乘坐同一趟航班比较好,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曲良两手交叉背到脑后,生羽翎坐在后排完全看不见他的脸:“明明磬音和罗英他俩自己都不在乎……他可真把你的话当回事。”
生羽翎的手腕像触电一样抖了一下。
曲良只是有点气人,但是他没错,自己不可以对曲良这样的人义正严辞。
现实的角度来讲,曲良、生华那样做才是对的。毕竟,拥有可以支配的资源、资金,才有底气。
只不过,生羽翎可以利用她自己,而司南悠拥有能让利益不直接与意义挂钩的能耐。
虽然自己的一厢情愿、任性妄为,和司南悠的“日行一善”没得比。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不会被气得跳脚。
曲良转过身:“不提了。你赶紧顺顺气、补补妆,还要表白呢。”
出差、保守秘密都是很耗费精力的,生羽翎已经做不到妙语连珠地陪他逗闷子。
生羽翎有些缺氧,卡着嗓子说:“是司念汀。”
“大小姐怎么了?”曲良刻薄的语气彻底收起来。
曲良擦着眼镜,他的眼睛很漂亮,尤其是眼梢,可以称得上是俏丽。这么一看,曲良更像是与罗英同龄。如果不说,应该没人知道他和司南悠一样大。
不过,生羽翎很想建议曲良摘了眼镜不要说话。这样一张京剧里的青衣才有的脸,实在是和毒舌不搭。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瞒着司南悠。这什么自找麻烦的行为……不过,他要是不去这一趟,那件事就没人推掉了……这么一想幸好你没说,不然磬音一定会暴跳如雷,把我们全干掉。”
生羽翎抬了下眼皮,表示自己在听。
“司南悠可是个有信念的妹控。他跟谁说话都有商有量的,唯一一次勒令大家照着他说的做,就是不许澄清‘私生子’的传言,这样就没人知道他有妹妹,更不会知道他妹妹的身世。他妹妹就可以安稳度日。”
“但,扪心自问,我也不敢说司南悠不会让大小姐有负担。这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你别看大小姐那么傲,她打小就觉得自己其实是不配当他的妹妹的。看着一心一意以司念汀为中心画圆的孤寡老哥,她肯定会觉得自己也要承担起她哥的全部。”
懂事是孩子生存的唯一途径。
曲良递过来一杯柠檬茶:“你要不要先喝口水?你都快把肺喘出来了。虽然这是给司南悠买的,但他也不差这一口。啊这个是冰的——”
曲良絮叨的时候,生羽翎已经开始处理空瓶子了。
曲良瞠目结舌:“壮士,喝伏特加呢?”
生羽翎打开车门:“再不喝就不冰了。壮士去扔个垃圾。”
“出来吧。上高速了。”司南悠把生羽翎头上的围巾摘下来。
“您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差点被闪光灯闪瞎。”生羽翎把身体展开。
“那是来给磬音接机的。没拍咱们这边。倒不如说因为有磬音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我才能赶紧溜。”
生羽翎重新蜷缩起来:“对不起,我自作多情了。”
“有喜欢镜头的人就有不喜欢镜头的人。人是不可能一直待在让自己觉得不自在的地方,更不用说你还有工作要做。所以不用道歉,你是否舒服是很重要的事。你的领子立起来了。”司南悠伸了下手,又收回去,“不过,磬音最近的行程都没有泄露,我希望桃枝可以帮我调查一下。事到如今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从内部传出去的可能性,毕竟公司最近——不太平。”
“好的。”生羽翎整理着衣领。
司南悠放平椅背,半卧着:“找我什么事?”
司南悠在听到“您妹妹在学校摔了一跤”的部分就表情就已经不受控制了。生羽翎以最快语速说明完毕。
“一直瞒着您,对不起。”生羽翎抓着膝盖。
司南悠没有回答,盯着生羽翎看了有小半分钟,眉眼弯起来。
“念念觉得自己没事,那事实就是如此。不告诉我是对的。”
“向监护人隐瞒孩子受伤的事,怎么想都不是对的。”全凭毅力支撑,生羽翎摸着自己的手背,直视司南悠,捕捉到他的眼中的动摇。
司南悠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坐起来调整姿势。
“一般来讲是这样的。但这不符合念念的情况。”再次抬眼去看生羽翎的时候,他已经变回了浅浅笑着、蔼然可亲的司南悠。
“既然念念都说了,不需要我在身边,那我就不该过去。我有时会给念念带来压力,而且我完全注意不到。”司南悠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多亏有你帮她,她才不用硬着头皮一个人解决。司念汀好像还挺喜欢你的,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有任何讨喜的特质。而且司念汀一直在等她哥回家,请不要泄气。”
生羽翎直愣愣地瞪了司南悠一眼。
“我不该插手这么多的,多管闲事了,对不起。”生羽翎斟酌着措辞,“我能做的很有限,知道的就更有限了。但是我肯定,念汀不是不需要您,她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您去问,我认为念汀会愿意告诉您。”
生羽的指甲快嵌进手心里了,她拍了两下大腿:“总之,请您不要擅自失落,拿出爹样儿来。”
司南悠觉得颈椎更疼了:“爹……”
通过后视镜鬼鬼祟祟偷看了半天的曲良指出:“说对了,羽翎,再多说点。”
生羽翎下车后,车内瞬间就安静了,不过也就持续了一分钟。
曲良先开口了:“我都想付钱给她了,让她每周骂你两小时。”
司南悠把座椅彻底放平:“不久前你还看她不顺眼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对她个人从来没有意见,但是以我的立场,我有义务担心她不听话或消极怠工。”曲良郑重声明,“不过我现在看明白了,她很明显是上心了的,也会为同事和公司着想,所以看上去没热情也就无所谓了——她老板是她姑她当然可以不跟领导展示‘热情’啊……羡慕炸了。”曲良捶了一下方向盘。
“友好一点。”
“对不起哦,座驾。真要命。长女是妹妹,次子是车车。”曲良摸了摸方向盘,“不过吧,抛开工作态度和能力,生羽翎还是有问题的。眼神是死掉的,做事是拼命的。一会儿死正经,一会儿没正形,要么谨小慎微,要么胆大包天。她不会裂开吗?什么人啊?“
司南悠闭着眼回答:“心重的人。”
“心重的人多了去了,这年头谁浑身轻松?搞不懂。”
“会搞懂的。”
曲良翻了个白眼:“不可能。我才没你那么闲,天天就琢磨别人在想什么,琢磨明白了之后就靠这拿捏别人。”
“你做不到不把别人的心情放在眼里。所以,你早晚会搞懂的。“司南悠睁开眼,“就像羽翎一样。”
曲良冷笑了一下:“说什么呢你?哪儿一样了?我可没有神经兮兮、自寻烦恼、引火上身。”
“确实。羽翎是觉得世界上她最恶劣。你是真的有点恶劣。你还是保持现状吧,别太自信,对自己严格一点。”司南悠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在乎曲良在听,“一副自己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别人说‘没关系’、‘就这样吧’,立马就会窜出来大喊‘有关系’、‘绝对不可以就这么完了’。辩方律师吗?那样的疤痕,那样的体质,还用全身心去听别人的话。完全无法控制,所以选择了这样的适应方式吗……”
曲良撇了眼后视镜里躺得四仰八叉的司南悠:“别碎碎念了。你是一边玩耍一边自言自语的学龄前儿童吗?还有你能不能坐有坐样啊!”
司南悠真的坐起来了,盯着后视镜里曲良的眼睛,咧着嘴笑。
“曲良。”
“不在!”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还是你头一次主动跟我聊些有的没的。”
曲良吓得差点儿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恶心!我再也不理你了!”
司南悠笑倒在地:“我幼儿园园时候的女朋友都没跟我说过,还‘再也不理你了~’你最近是不是又少女漫看多了?这种台词说来就来。”
“你还记得你幼儿园时候的事?什么记性?不对,什么叫‘幼儿园时候的女朋友’?!真好啊!天生丽质!长得好看就是好啊!”曲良握紧方向盘。
司南悠用手垫着脖子,抬起脸:“羡慕嫉妒恨了?”
“蛤?!想什么呢你?你是未婚有妹妹!我可是已婚有老婆!我老婆可是裴培!就你还嘚瑟呢,赶紧逆天改命去吧,呆地。你这当爹的命,我看了都发愁!”
司南悠托着下巴,半天没再说话,像第一次坐车的狗一样看着窗外。
曲良非常没诚意地道歉:“有点难听了。我的错。“
“嗯?我只是感动,你还挺关心我的。”司南悠快憋出内伤了。
“下车请注意安全。再见。”
生羽翎到家时,冷清已经在吃饭了。
“回来啦。等你吗?”冷清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包子。
“不用不用。给我留俩就行。”
“俩是几个?”
“六个。”
“你这肚子圆的。这两天在外面吃了多少?好不容易瘦两斤又该胖回去了。”
“干饭使我快乐。”
“胖了就不快乐了。哎你这人吃饱喝足了怎么还无精打采的?”
“工作上出了点儿小意外。没有大碍”生羽翎把门口的鞋全部摆到鞋架上。
冷清放下筷子:“我从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考不上大学没关系,不读大学也有活路。考不上美国的大学没关系,读国内的大学就行。找不到工作没关系,一辈子不上班也没关系。工作做得不好也没关系,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
生羽翎一边洗手一边嘀咕:“怎么全都是以没做到为前提。”
冷清把电视声音调小:“你姑姑那儿的工作本来就和你的专业不对口,做不好也正常。我不是觉得你不行,只是觉得没关系。你别有压力。”
“我明白。”
得到信任的前提是给得出证据。生羽翎确实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东西可以展现给她妈妈看。
冷清叹了口气:“哎,你这心理素质这么差,要不咱别上班了,什么都别干了,嗯?”
这真不是阴阳怪气,这是冷清安慰人的一贯风格。
她妈妈是真心实意关心她的,是真的在从实际的角度为她着想。
她已经被宽容地对待了,她必须得知足。
而且,冷清越不懂她的心思才越好。
那是她的努力没有喂狗的证据。
这么一想,生羽翎安心了。
生羽翎把手套脱下来,放在鞋柜顶上:“我什么事儿没有。就是发个牢骚。”
“没事还发牢骚?”
“我嘴碎。我想洗个澡。你要用卫生间吗?”
“不用。”
“拜拜。”生羽翎径直走进浴室。
冷清看着鞋柜上的手套,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笑弯了腰:“哎呀,你外卖吧。我忘了,没包你那份。”
生羽翎开了一条门缝:“田园风光披萨。最小号的。帮我下个单吧。”
“好嘞。”
司念汀有个移民海外的亲戚,回国办事,说想见她。
司念汀希望生羽翎能陪她去。
生羽翎无所谓,反正在桃枝办公室坐着也是上班,给司念汀当随从也是上班,司南悠还会付加班费。
陪着司念汀走进花园。早晨才在隔壁的城市拍完杂志的司南悠已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他们了。半睁半闭的笑眼在深眼窝下显得比平时更暗淡了,但看上去还算精神。
司念汀跑过去:“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你想一个人见你姑姑吗?”
司念汀像拨浪鼓一样摇头。
听到敲车窗的声音,生羽翎倒退几步,走到车边。
罗英打开车门让她进车里等着。
生羽翎正要走过去。当司南悠按响门铃时,司念汀忽然条件反射地揪了一下生羽翎的衣角,又匆忙松开手。
司念汀咬着舌头,好像没有决心的人就走不过那道门。
生羽翎摇了摇头,扭过头假装没看见罗英复杂的表情。
看上去,司念汀的姑姑是个高雅又可亲的女性,而且穿着白色的丝绸质地套装,戴的首饰全部是珍珠制成的。
“来,念念。”姑姑牵过司念汀的手,一把将司念汀从生羽翎背后拽出来,“坐这边。”
姑姑坐到沙发中间,让司念汀紧挨着自己,指了指旁边的沙发椅,让司南悠坐在那里。
“桃枝的妹妹,要喝咖啡吗?咖啡机就在门厅那边。咖啡是我一个好姐妹送我的礼物,这是她前阵子去旅游带回来的,你们走的时候也拿一些。”姑姑一边向司南悠和司念汀介绍,一边招呼生羽翎,“你别客气。门厅那边不是也有沙发和茶几嘛,你去那边歇着吧。桌上的杯子你随便用。”
一般情况下,生羽翎是肯定要解释的。只是现在她觉得没这个必要解释,她也完全不想多说一个字。于是诚挚感谢,接了杯咖啡。
“对了,妹妹,我看门口还有一个漂亮的孩子,也是你们的人吗?虽然是挺好看的,但是,有点像女的啊。
如果是说他像女性一样敏锐、关怀,那么,您说的对。
“是的。我那位同事的能力出众,性格也很好,最近他这种类型很受客户欢迎的。姑姑。”生羽翎捏着咖啡杯的小把。
“最近是晋朝吗?啊,因为智慧已经可以用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代替了所以就重视外表?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生羽翎行礼后走到门厅,端坐着咖啡待命。
这间房子可以说是生羽翎亲眼见过的房子中最大的了。从门厅能看到二层有三五个房间,司念汀他们所在的客厅和生羽翎有一墙之隔。生羽翎看不见他们,但是能清楚听到姑姑说话的声音。
某个假期去了夏威夷。某个品牌为姑姑定制了写着她名字的手包。姑姑的某个儿子去某国的某个大会发表了论文,老公最近在为一家人工智能公司担任顾问,所以没能一起回国……再然后就聊到了司念汀。
“我见过不少聪明孩子。念念,毫无疑问,你放在聪明孩子中也是聪明孩子。你婶婶都跟我说,念念特别爱学习,特别省心。我还听说你最近又有一门外语考到最高级了?你呀,不是一般学校能教得了的,很快你就会发现,别人和你不是一个层次。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好好利用自己的好脑子。你要和跟你一个层次的人在一起。“
手心突如袭来的疼痛,让生羽翎无法呼吸。
兴趣爱好、心情好坏、喜欢什么、想干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不能挣到钱、不得罪人、结果好不好。
我也没拦着你啊,也没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你这是穷人思维。我这是在跟你“分享信息”和正确的思考方式。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
你糊涂啊。
她尽全力把那个人的“分享“全部归为“不喜欢“、”内容不适“,但这没有多大用处,到处都有人在”分享“。
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没有虚言。但比起错失良机,生羽翎更害怕的,是相信他。
她不是不会动摇,是不想动摇。
所以,生羽翎践踏过自己的精神,碾压过自己的神经,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证明,没有任何事,能比面对那个人更可怕。
不过,我以外的人,还是不要以折磨自己为荣了吧。
进入初中后的第一个生日那天,他爸妈吵了一架。
因为三瓶眼药水。
是的,因为冷清帮她爸带了三瓶眼药水回家,眼药水的保质期很短,三瓶的话,无法在保质期内用完。
然后又是男的大吼,女的大闹,中间夹着一个哭着劝架的奶奶。
那天刚好有新电影上映,生羽翎盼了很久。到时间了,冷清和生羽翎出了门。
回家后,那两人还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该说说该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