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不需要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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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司念汀的学校组织了“课外实践活动”,去海洋馆郊游,啊不,“参观学习”。

“郊游,就是郊游,我在学校学的够够的了。司念汀不厌其烦地纠正。”

司南悠希望桃枝的人能陪着司念汀去。

桃枝介入后,调查司念汀的人似乎安生了,但海洋馆毕竟是在校外,而且是景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但无论如何,多数老师同学并不知道司念汀和司南悠的关系,不让司念汀的身份暴露在全校师生面前的目标是必须得完成的。

为了保持低调,最终的安排是让罗英、生羽翎两个人跟在司念汀身边过来。

这些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座城市的高中生对海洋馆早就没兴趣了,再加上出发前还在数学老师的安排下写了小测,大多数学生都找地儿玩手机或者扎堆儿聊天去了。司念汀独惯了,自己参观去了。

“不好意思……是生羽翎姐吗?”

和司念汀穿着同款校服的女孩子迎面走来。她叫安礼,是司念汀的朋友,少数知道司念汀身份的学生之一。她家住得离司南悠家不远,司念汀偶尔会带她蹭车,生羽翎也见过她几次。

之前被人在街上拦下询问关于司念汀的事的孩子,就是安礼。

“羽翎姐……有点不对劲,您可以帮忙看一眼吗?”安礼躲到生羽翎身后,“您的两点钟方向,那边那个穿兜帽卫衣的卷毛男。那个人,是之前在大街上跟我搭话的人。”

生羽翎眯起眼,找到目标:“你确认?”

“我确认,我当时吓傻了,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看到那个人,忽然就想起来了。”安礼抓紧生羽翎的衣角,声音有点抖,“我也怕是自己对卷毛男产生了心理阴影,认错了。但是,那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司念汀附近,还拿着相机。总不可能只是刚好今天也来海洋馆,刚好像我一样,为了拍鱼,带了相机……”

“你带相机啦?所以这是相机包?最近装相机的包都这么好看啦?”生羽翎捋顺拧起来的包带。

“我正在画的画,主题和鱼有关,我来搜集素材……”

“那你接着忙你的。这边我会妥善处理的。以防万一,你暂且先待在离你们老师近的地方。待会儿我让念汀给你打电话,好吗?”

安礼跑出展厅后,生羽翎撩开碎头发,解开最上面的领子,露出耳机线:“罗英,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把那个人的照片发给公司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哪个账号的记者来着……收到信了。没错。就是那个账号。去告诉海洋馆的工作人员,就说那边有个男的在拿相机偷拍女学生。”

因为卷毛男试图逃跑反抗,最后不得不由罗英和见义勇为的“市民”出手,帮海洋馆的工作人员将其押走了。

生羽翎躲在不断变色的水族箱后面。司念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旁边,看着水母。

“你在数它们有几条腿吗?”

“我在算它们能活多少年。严格来讲水母没有腿。”

生羽翎希望司念汀并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但她知道,不可能。

司念汀非常聪明,对世界充满关心和好奇,她总是会悄悄观察他们的。

“哦对,你给安礼打个电话吧。”

司念汀抬起头:“安礼怎么了?背后!”

生羽翎就像被输入了指令,一把将司念汀抱在怀里,抬起另一只手挡住自己的头。

有东西砸在了她的大臂上。

下次再有人对她的身材指指点点,生羽翎打算直接说谢谢。

虽然我看起来很结实,但我真的很结实。

生羽翎一甩手。她确定自己把什么东西甩飞了。但她没空思考或犹豫,旋即调整好姿势,出拳,正中对方下巴。

“顾问”的工作开始之后,桃枝的人怕生羽翎遇到意外,便轮班对她进行大师级特训。

他们坚信,纵使生羽翎小脑不发达,四肢不协调,凭借高大的身材,自身骨骼肌肉的大小,再加上专业训练,她绝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虽然被称为“身材魁梧的女人”让生羽翎的心情有点复杂。但生羽翎觉得明天必须得买些吃的喝的慰劳大家。奶茶如何?罗英就算了,求齐凛帮忙夸夸他好了,省钱。田海叔的那份要加布丁,小洪的那份要换成绿茶茶底……

罗英将生羽翎提溜到自己身后,把偷袭的人按在地上。

“没事吧?”罗英的声音同时从耳机内外传来。

“快把话筒关掉。这什么无限回音?我本来就还不适应耳机,晕得我快吐了。”生羽翎晃着脑袋。

“脑震荡?”

“没有。我连你毛衣上的刺绣图案是用几针织出来的都数得出来。”

生羽翎探出头去看,是个女人。很年轻,很漂亮,化了妆,头发也染得很别致,瘦瘦小小的,肩膀只有自己一半宽。

生羽翎像狗站起来一样高举双手:“我刚才是不是过度防卫了?!”

“没有。她想拿相机砸你来着。”罗英指了指地上被生羽翎打出五米远的相机。

“跟安礼的那个是同款呢,这么好的东西,拍拍鱼不好吗……话说没摔坏吧?我不想付赔偿金啊……”

生羽翎捡起相机,右手抽搐了一下:“也把她押走吧。”

“怎么了?”

罗英回头,看见生羽翎的脸色青得像海洋馆的地面一样,涟漪的倒影浮在上面。

“司念汀的相片。还有我的相片。”生羽翎翻着相机。

“你的?”罗英僵住了。

“这边先交给你了。随便谁都行,带工作人员再过来一次。哎呦……海洋馆的人估计都无语。”

司念汀捂着嘴僵在原地,生羽翎从她身边路过时,轻轻搓了搓她的上臂:“没事了。妹妹。没事了。嗯?”

司念汀愣了一下,侧身去看,生羽翎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

“安礼等你报平安呢,给她打电话。”

司念汀刚要开口,就被生羽翎半推着带走了。

“不许道歉。这是我的工作。你要是道歉,可就对不起你哥给我的工资跟待遇了。”

司念汀的嘴唇都被咬出牙印了。

白鲸的叫声冲进展厅,直击耳膜,罗英很想捂住耳朵。

自己的照片出现在陌生人的相机里,自己的个人信息暴露了,生羽翎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完全是因为那个孩子。

生羽翎紧紧揽着泪汪汪的司念汀走向出口。一向冷冷的、疲态的的、形式性的假笑,可能是因为幽蓝的水影在脸上漂荡开来,难得看上去不那么生硬。

生羽翎总说他像只大猫。

如果一定要说生羽翎像哪种动物的话,大概是海洋馆的白鲸。

生活在一转身就到了头的水箱,悄悄观察着游客,时不时冲进凹凸镜里吓吓小孩子,在只有水声的海洋馆里,扮演着能被人类听见的存在。

被束缚,被伤害,被当成商品去买卖、展示,都是既定事实。

全身而退根本就不可能。

不许无视我。

生羽翎买了热狗回来,问司念汀:“想回家吗?”

“不想。我还没看中华鲟呢。回家就输了。”司念汀怒目圆睁,要是她不吸溜鼻子,会更霸气一点。

生羽翎放下餐盘:“少女有志气。我很欣赏你。”

“这么多?我吃不下。”

“不是只给你,看你身后。”

司念汀扭过身骑在长椅上,看见安礼风风火火连蹦带跳往这边跑。

生羽翎摆摆手跟她说拜拜。

“你去哪儿?”

“去找罗英。不能把烂摊子全甩给他,我至少得在他身后站着充个人头。我的同事在卖纪念品的柜台旁边。认识吗?”

司念汀伸脖去瞧:“平时接送我上下学的小哥。不是只有你们两个吗?”

“跟在你身边的确实只有我和罗英。剩下的这些都是给他们的,待会儿他们会自己看着来领饭的。妥了。交接完毕。拜拜。”生羽翎拿着两个热狗走人了。

司念汀推开书房的门,她哥正费劲吧啦地往脖子上贴膏药。

“筋膜炎又犯了?吃药了吗?我来吧。”她拿过膏药,站到司南悠身后。

“念念。”

“嗯。”

“我最近就不接送你了。然后,你最近出门,可能的话,不管离家多近都不要一个人。”

司念汀的手指立刻变凉了:“怎么有点软禁的感觉啊……放心。短时间内我会老实听话的,我也有点儿犯怵。”

因为静电,从膏药上撕下来的塑料薄膜,先是粘在司念汀的袖子上,手一滑,又掉到地上,被司南悠捡起来,对折到不能再对折为止。

“羽翎姐跟我说,她是为了不让我道歉才来这儿的。”

“你也一样,哥。”

“我走上和我爸妈还有那些亲戚不同的道路。这事儿不容易,我知道。但是,谁也不可能轻轻松松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这是我这个版本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不是你造成的。”

司念汀狠狠拍了一下贴在司南悠肩颈上的膏药。

“我想吃梨,帮我削。”

司南悠还是笑得很无奈,但这份无奈中多了几分欣慰,他慢腾腾地站起来:“要切吗?”

“要。不要大片。要小块。”

司南悠走到厨房,曲良正在洗菜。

“我亲自送你去接咱家大小姐,我的厨师老婆待会儿还得来给你们做晚饭。你能不能说谢谢,然后给我磕一个的?”

“谢谢。”司南悠弯下膝盖。

曲良丢了颗苹果过去:“不许磕啊!我送你是看你心神不宁,怕你出事故。裴培来做饭是因为她也很惦记大小姐,想给孩子喂顿好的。”

司南悠坐到操作台上:“曲良,你说,我是不是太不实际了?把念念送到一般的学校。”

“实话告诉你,我要是你,就把司念汀直接送海外。都不用说安全问题,全校上下可能都没有和司念汀家庭情况相似的孩子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别的同学自然而然地聊到家人、聊到柳影时,大小姐却需要警惕。要直接岔开话题吗?还是说,透露点无伤大雅的事会更自然一点?可是要透露到什么程度?要不要和信得过的朋友说实话?但是,把朋友扯进复杂的家庭情况里真的好吗?”曲良把苹果拿回来,切成两半,塞到司南悠嘴里。

“但是,去你的实际,司念汀需要的选择,就是最实际的选择。”为了不让房间里的司念汀听见,曲良竭力不喊出来,“你也是从那个奇葩人家逃出来的,你能想象不到大小姐的爹娘亲戚的奇葩指数?把自己当王亲贵族,以为自己动动手指就可以安排别人的一生。你的任务还不够明确吗?帮司念汀离那帮封建社会遗留产物还有他们的生活远远的。你在犹豫迟疑个什么劲?”

司南悠的眼神像第一天认识曲良一样,咬了口苹果:“还有一件事。”

“说!”曲良青筋暴起。

“……念念想吃梨。”

“我给她削!”

司南悠没能说出口。

知道生羽翎被牵扯进来的时候,他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希望一个人能不要管司念汀的安危。

生羽翎去柳影时遇到了齐凛。

“我是来见曲良的。你怎么登这么高?”

齐凛站在梯子上面:“裴培姐的车在路上抛锚了,他急着去接老婆,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来帮他修空调。他这屋暖气坏了。”

“……不该先修暖气吗?”

“暖气我可不敢修。但是等维修的师傅来了,曲良也冻死了。”齐凛按下遥控器,“你觉得,有声音吗?

生羽翎竖起耳朵:“就空调的声音。”

“那就行了。”齐凛从梯子上爬下来。

生羽翎帮她扶着:“只当造型师可惜了啊。”

“我们家人恋旧,不管什么东西坏了,扔之前都先救一下,救不回来三个人一起围着它转半天也是厚葬了。不过危险的东西和重要的东西我们要么直接丢掉要么请师傅。”

“话说,曲良的房间为什么这么复古?还在用这种我奶奶家的巨型空调。”

“这个房间以前老板用过,曲良说什么都不装修,怕影响了风水……看是他先成为老板还是墙皮先掉他头上。”齐凛抱住生羽翎的胳膊,“我听说了,海洋馆那天。你怎么样?念汀怎么样了?”

“罗英没告诉你来龙去脉吗?”

齐凛摇摇头:“说了。但我还是想再直接问你一次。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样了”

众所周知,生羽翎不喜欢被拍到,其他要求,没有。

而来路不明的人手中有生羽翎的照片,这等于是在她跟司南悠之间的协议上打了大大的一个红叉。连桃枝的领导都开始对她嘘寒问暖。

生羽翎很感谢他们,有人重视她在乎的东西,是福气……

罗英的照片在网上散播的时候,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手忙脚乱?

这么想实在是很没良心,但如果这是特殊照顾,她不需要。

但齐凛只是在做自己。

“挨了我一拳的人,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至少正在以‘精神状态’进行辩护。什么都问不出来。卷毛男倒是很老实。他透露那位女性是司南悠的粉丝,也是第一个锁定到司念汀的人……包括他在内的很多记者和粉丝都是从她这里获得的信息。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大概就是靠长年累月的跟踪和蹲守了。不过,那名女子先入为主地认为司念汀是司南悠的女儿,也因此误导了大家。”

“还有,司南悠之前不是让我去调查钟磬音的行程外泄问题嘛。我对柳影的内部人员进行了排查,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人。所以我想到了拍MV的时候的摄影师。其实当时田海叔帮我拿到了照片,还帮我问了话。我整理了一下,找到了一些头绪。我认为司念汀的信息,钟磬音的行程,还有我的照片,这几件事是可以联系起来的。”

“所以你今天是来找曲良汇报这件事的?”齐凛指了指生羽翎的文件夹。

生羽翎把文件夹放到曲良桌上:“那几位摄影师说,因为行情不好,正常的工作,收入太低了,他们也是为了赚外快才做这种事的。最近,司南悠的‘私生子’的资料,价格被炒到很高。”

“因为司南悠一直严防死守,靠近‘孩子’太难了,更不用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听信了错误的情报,推进不下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乎呢,有些人决定另辟蹊径,着眼于‘孩子的母亲’。包括那名女子在内的很多人认为孩子的母亲是司南悠周围的人,所以开始调查司南悠的人际关系。现在热度最高的人选是钟磬音,跟踪她的人一下子多了很多,也就导致她的一些行程被人掌握了。”

“怎么可能是磬音啊,她都没比念汀大几岁。”齐凛其实已经听罗英说过一次了,听到这里,又笑出来了。

荒唐吧?生羽翎也不敢相信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宁愿相信钟磬音虚报了年纪,也不相信事实。或者说,只要能写出精彩的新闻,事实对他们来讲已经不重要了。相信阴谋论的人总能找到说法,自圆其说。他们要做的只有跟磬音扯上关系,这样流量就保住了。

“那,那女的为什么要攻击你呢?你弄清楚了吗?”齐凛挨着她坐下。

“那名女性和记者们不一样,她是真的想知道司念汀的母亲是谁。她手头不只有我的照片,你的,还有其他一些女员工的照片,她都有。似乎是因为我最近经常出现在司念汀还有司南悠的身边,让她起了疑心,成了她的重点怀疑对象。在海洋馆的时候,她一时上头,对司念汀产生怨念,就动手了。”生羽翎扯着右手套的指尖,“正好最近司南悠将卸任退居幕后的消息也公开了。她大概是觉得司念汀耽误了司南悠的前途吧。”

现在,生羽翎半开玩笑地戳着齐凛精致的盘发:“罗英也真是,什么都跟你说。这种乱剧本来不该让你知道的……别慌,已经没事了。我也没事。虽然被拍到了,但我的脸并没有被外传,闹得满城皆知。所以,我也不会跑去跟曲良或者司南悠拍桌子叫板的……”

按照生羽翎的这个说法,那个女的怨恨的人,不只是司念汀,也包扩生羽翎。生羽翎好像在刻意淡化这点。

生羽翎总是在保护别人,她从来不承认。

自己稍不留神就会变成加害者,所以,她不是保护者,不该被保护。

她受的伤不够重,所以,也不足以成为受害者。

就算你足够强大,就算你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有人伤害过你,有人想伤害你,这还不够吗?

她只是被人议论、指责,生羽翎就拿出化身恶鬼的气势维护她。

所以,你不需要成为遍体鳞伤的“完美”受害者。

齐凛站起来,拍拍生羽翎的头。

生羽翎缩起脖子:“你不用哄我,我真没事。”

“我知道。但这不是用不用的问题。”

生羽翎抿紧嘴,眉毛挤成了波浪形。

“真是,你当自己是谁的妈妈吗?妈给你买这个吧,妈你歇着吧,妈我来吧——不用不用不用。”

生羽翎哑着嗓子:“你学的这是谁啊?”

“罗英和罗英的妈妈。”

“才没有……不是?这么快就见妈了?”生羽翎的眉毛快要像海鸥一样飞过来了。

齐凛尽全力不笑场:“只是碰巧遇到而已,虽然留了联系方式,但是除了发过我几张动物园的门票以外,没怎么联系过我,大概是怕给我负担。”

“动物园?”虽然生羽翎也不知道身为婆婆会送什么,但是,动物园?

“他妈妈在那里当饲养员。”

生羽翎还是头一次听说罗英家里人的事:“什么动物的饲养员?”

“叫什么来着?是遭人虐待、被人遗弃的异宠,救进动物园的……”齐凛思索着,“薮猫?”

“……专业全职猫妈妈。”

几天后,生羽翎去了司南悠府上汇报工作。

司念汀躺在沙发上,把腿挂在沙发背上,看她哥以前出演的综艺。

“你不上学吗?”生羽翎把司念汀垂到地面的辫子拢起来,掖到她脑袋下面。

“我请假一周。”司念汀倒挂着,发音有些奇怪。

“没关系吗?也不是病假。”

“我们班主任说过,心里不舒服也可以算病假。反正缺席几天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化学老师也这么跟我说过。不过语境好像不太一样……你们老师真不错。”

“那是。她帮我保守着‘身世的秘密’呢。安礼也是。”

司南悠家没有茶几,生羽翎只能把文件夹和平板电脑往沙发上一扔。

“上次的事,我们想谢谢安礼,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梵高的《星月夜》。”

“这个真的搞不定……”

“有套刷子她嫌贵不敢买。待会儿发给你。”

司念汀关掉电视声音,抱紧膝盖,“羽翎姐。”

“嗯?”生羽翎真怕她重心不稳一个后滚翻成了倒栽葱。

“下次,你可千万别再这么干了。”

“你那套动作巨帅,但你也说过,你和罗英还有桃枝的其他人不一样,你是稍微学了点拳击,有点天资的初学者,不是啥都不会也能在山谷小镇的比武大会上意外胜出的绝世奇才。”

“姐,不要觉得自己是个行走的防爆盾。好不?”

不好,她做不到:“我知道了。”

司念汀忽然坐起身:“不管你承不承认,需不需要,司南悠很担心你,他会一直担心你的。”

说完这句话。司念汀又把腿挂回了沙发背上。

生羽翎不知该作何反应,觉得自己最好还是闭嘴看电视吧。

电视里的司南悠下巴肉乎乎的,脸上没有一道细纹,眼窝没有陷进去那么深,脸颊也还没变得瘦削,不变的是嘴角和眼尾的浅笑,那时就已经烙在脸上了。

但她们遇到的司南悠,毫无疑问,比电视里的那个人要温柔、沉静。

生羽翎下楼,路过司南悠的车位时,她定了定,经过驾驶座,开门坐进后排。

“您不上楼吗?我早就收到罗英的消息了,说您到了。”

司南悠把座椅往前挪了挪:“念念应该有话想和你说。正好我也想稍微自闭一会儿。”

生羽翎觉着就这么走了可能不太好,她不能放着他不管,于是没话找话说:“您的车和我们家的车一样。”

“是嘛。”

“一开始我很惊讶,这就是大街上最常见的那几种私家车中的一种。”

“好像确实是这样。”

“您不想开个好点的车吗?我记得钟磬音代言那款车就很好。我记得您对车还挺有兴趣的。”

司南向前抻手,靠紧椅背:“嗯,我还挺爱看方程式赛车的。这辆车是念念挑的。她对车兴趣为零,就算是很有名的汽车品牌她也有可能不知道。”

“那她怎么挑的?”

“我给了她几本手册,她随便点了一个。我记得她当时说的是,看上去方方正正的,很规整。”

“这么草率的吗?”

司南用食指敲着方向盘,“我这个哥当得才是真的很草率。念念现在正为走出家门做心理建设。”

“那孩子也有自己的觉悟,您不能不让她为自己和他人做任何事。”生羽翎抱紧手臂。

“可她经历了很多,我让她背负了更多。是我连累了她,还有你。”

生羽翎从后视镜里也看不见他的脸。

“你为了调查,还要面对拍MV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人,那并不是什么多好的回忆。对不起。”

“我不接受。您和那个人完全相反。那个人还没跟我道歉呢,您不许道歉!”

生羽翎抵着驾驶座的头枕:“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应该向我道歉。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爸他,脾气不好。尤其年轻的时候,一点就着。”

“他打过我妈一次。只有一次,但我一直记着,到现在都记忆如新。第二次他向我妈冲过去的时候,我已经上高中了,为了拦住他,我过去给了他一巴掌。他打回来了。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我,我也只是被打飞了眼镜,并没有像新闻、电视、小说里那些被家暴的人那样,头破血流,送院治疗。”

“直到他死我都没能想清楚,是他真的太垃圾,还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搞不明白,他是不是糟糕透顶。我的情况没糟到那份儿上。日子就该凑活着过,不可能事事如意,大家都在忍耐。所以,问题是不是,出在我身上?”

“听说那个人死了,给教授们写请假邮件的时候,我想的是,啊,再也不用担心接到他的电话了,再也不用去见他了。我是真心觉着轻松。”

“可我还是做不到恨他入骨髓,也无法漠视他的存在。爱憎分明太难了。为什么?”

“是因为我和他,很像吗?情绪化,对什么都不满意,把小事看得很严重,永远都是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我不想成为那个人,所以,那个人会怎么想,会怎么做,我就反着来。我什么都做不到,怎么都做不对,但这好像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我走在和那个人相反的方向上,我就一定不会错得太离谱。”

“我不该告诉您的。我只是想起都喘不过气,当然不能让别人掺和进我这摊浑水。竟然让您知道?那我对您做的事,不就和——”

“不一样。”她头一次听见司南悠这么大声音。

“我也想要不一样!只要能走上反方向,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我果然还是觉着往哪个方向都无所谓。我只想逃走。”

“可我好像根本逃不了。因为我知道,我逃避的不是那个人,是被那个人养大,继承了那个人的基因,长得和那个人一模一样,太像那个人,身为那个人的孩子的我。”

生羽翎把头埋得更深了。

你是向善的。而我只是必须这样做,为了不和某个人,太像。

不管长相还是性格,我都和那个人很像,虽然我比那个人强多了,我也尽力跟那个人对着干了,但是,本质上的一些东西,我果然还是那个人的女儿。

所以,接受我自己,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父母会爱自己的孩子,但很多父母并没有往自己爱孩子的方式中注入爱。小孩子会不由自主爱自己的父母,就算自己的父母并不值得。所以你当然想不通。”

“那个人肯定是社会渣滓级别的混蛋。这点毫无疑问。不只是因为他的暴力。在他让你困惑成这样,难过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他就已经出局了。”

“那个人才不是你的父亲。不然,成为某个人的父亲,也太简单了。”

司南悠静静看着生羽翎被头发挡得严严实实的侧脸。

那只是生了你的人而已。区区一个和你在基因上有些许相似之处的人而已。

怎么就能算是你的父亲了呢?

只有血缘关系就够了吗?

为人父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吗?

被自己的孩子所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吗?

所有人都必须要有自我。

相对应的,任何人都不得轻视他人的自我。

单方面的一切,都残忍且没有意义。

“全部都是他的错。是他错了。一定是他的错。羽翎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你只是个普通的人,做了普通人会做的事,你不是圣贤,也没必要是。”

“但在我看来,你就是最好的人。”

“为了成为值得罗英依靠的朋友,被误会、迁怒你也无所谓。你不会因为念念年纪小就轻视她的决定和想法。不会因为她已经是高中生了就不再耐心对待她。就算钟磬音捉弄过你,你也只会感谢她为你做的一切。你答应齐凛之后就没再做出任何伤害自己身体的行为,为了不违背承诺,你连头发都不会使劲抓——这么一想小凛真厉害啊,必须感谢她才行。”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把自己的情绪甩到别人头上。那样的过往,你也只会用轻快的方式笑着去叙述,为了不让我担心你。”

“所以,你到底有怎样的目的,出于怎样的心理,并不重要。不管有多辛苦、无奈、困惑、动摇,你的刚正不阿不会改变。”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谢谢你没有放弃。”

生羽翎闭紧双眼。

她才要说谢谢。”

司南悠不会觉得她的要求过分,不会认为她的行为过激,一直为她考虑,为了安慰她而采取行动。

所以,最近她过得很舒心。

生羽翎开始觉得自己可以活得更有趣一点了。她开始相信称赞和感谢的话语了。

但是她好像变弱了,变得缠人了。

想离大家再近一点,想再多听听他们的声音。

她听见车门把手的声音响了几次,她偏头,司南悠坐到她旁边,还是像一直以来一样,闯进她的视野。

“羽翎你很勇敢、很坚强,而且非常有韧劲儿。任何事你都能自己消化,所有的困难你都会自己努力解决,想必你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很精彩。”

“但我希望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被困在这人间的。”

“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认为你是个麻烦。”

“对我而言你更是一份大礼。”

生羽翎连眼眶都在刺痛。直到刚才,她说话还是能像往常一样,平铺直叙,没有波动,语速飞快,此刻却连呼吸都开始失控地颤抖。

生羽翎长得像他。那想必是非常英俊的脸庞。生羽翎对他人的外貌有一种麻木。不只因为身边有罗英这样的人抬高了她的标准。

美不一定直击人心,不美一定可以使人崩坏,至少,已经打碎了生羽翎。

坏掉过一次的东西,便永远无法恢复原状。

司南蹙眉笑着。

“你说方式方法方向无所谓,只想逃走。对吗?”

“那你想要我帮你逃走吗?”

“抛开能与不能,你愿意让我掺合进你的人生吗?”

生羽翎透过乱得不能更乱的发丝,对上司南悠的眼睛。

连脊梁骨都开始发凉。

司南轻轻把她的碎头发拨开,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拇指离她的颈动脉很近。另一只手则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地,让食指尖划过她的手心。

氧气又能通过喉咙了,呼吸轻松了许多,但她越是清醒,就越吐不出一个字。

她说不出“愿意”。这不可能的。

如果要她摘下手套给人看她的伤疤,她首先需要确认自己的血不会溅人一脸。

她的伤还没好。

她确实变弱了,变得更加自私了。

我守着乱成一锅粥的人生,竟还希望你走进来。

生羽翎提出,要去海外读大学。

那时她已经高二了,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让她用来准备。她忙着上课、考试,忙到对自己的高中生活几乎没有印象,反应过来的时候,生华和冷清在冲她的背影招手,她一个人在安检口手忙脚乱,把电子设备掏出来塞进去。

生羽翎离开了家,而冷清再也没去过那个家。

生羽翎开始在海外上大学后呢,冷清立刻跟生羽翎的奶奶还有爸爸断了联系。

然后,生羽翎的爸爸开始骚扰她了。

隔三差五就给她打电话。一打至少一小时,全是高谈阔论和车轱辘话。

生羽翎不敢挂断。因为她怕她爸没了她这个目标就又会去缠着她妈妈。

害得她后来每次手机提示音一响就浑身一哆嗦。

她现在也还是这样。

生羽翎坚持了差不多一年。

生羽翎大二的时候,她爸要她办理当地的永久居留证。

生羽翎不想办。她完全不想移居海外,她是为了改变她在这里的生活而离开这里的,她只想回家。

而且,要是真的留在海外,反而如了她爹的愿。

他爸抓着这件事不放,不管生羽翎怎么拒绝,他都说自己是在提好的建议,而生羽翎是在冲动。

生羽翎也是坚决不点头。她一直都是嗯嗯啊啊知道了这样子去应对的,但这次她就是不肯点头。

直到有一天,她像现在一样,到了极限。

“这东西绝对有比没有好。你没有会损失很多优惠。”

“我又不是逛超市,还得抢优惠券。”

“我这是在把信息分享给你。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你可能那时候就没听懂。”

“我听到了,也听懂了,但是你告诉了我信息,我就一定要照着你给的信息去做吗?”

“我**是你仇人吗?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

生羽翎说:“你能不骂人吗?”

“我**骂你怎么了?*******”

生羽翎立刻挂了电话。

那个所谓的父亲,因为女儿说什么都不接受他所谓的提议,终于露出了本性。说了非常难听的话。

这回生羽翎直接把他拉黑了。就算她奶奶骗她接电话,只要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她爸爸的声音,她就立刻挂断。而且为了避免见面,她放假也不回国。

后来,二十岁那年,那个人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