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哈佛一桩谋杀案和半个世纪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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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

中午刚过,统考就结束了。学生们收拾书包的时候,几个人开始猜测简·布里顿可能去了哪里。简一向以她病态的幽默和时常神秘地消失一段时间闻名——就是那种欢乐的聚会进行到一半时口无遮拦的女孩,“老天,我早上能起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希望有辆卡车从我身上碾过去”。她好像挺享受故意惹恼大家的。就像还有一次,她无故缺席之后,出现在皮博迪的吸烟室。她和在场的人宣布:“说我死了的这种传言,实在是夸大其词。”大家知道她本质上还是个好学生,是少数几个从哈佛的姊妹校拉德克利夫学院(10)直升到哈佛博士项目的学生之一。她不可能缺席统考。

那天早上,简的男友吉姆·汉弗莱斯(Jim Humphries)在前往皮博迪博物馆之前给她打过两通电话。他那天也要参加那个考试。27岁的吉姆比简年长几岁。他是加拿大人,身高两米多,浅棕色的头发分向一侧,戴一副角质镜框的眼镜,看上去更像是工程师或建筑师,而不像一直接受训练的考古学家。他人很安静,内向到有点忧郁的地步,即便是状态最好的时候脸上也毫无表情。整个皮博迪都知道他是那种“彬彬君子”,因为他会做一些温文儒雅却很老派的事,譬如帮女孩披外套、为晚宴写感谢信之类的。

简和吉姆相识于1968年春天为暑假去伊朗考察做准备的一次研讨会上。考古地点名为叶海亚堆(Tepe Yahya)。此次挖掘由年轻的哈佛教授克利福德·查尔斯·兰伯格-卡尔洛夫斯基(Clifford Charles Lamberg-Karlovsky)带队。研究生们都管他叫卡尔或者克查兰卡(CCLK),私下里也叫他德古拉伯爵(11),起因是他拥有东欧贵族血统的传闻,还有他的神秘气质。这位年轻教授是系里冉冉升起的明星,也是近东考古界新近的领导者。1968年考古季的成功进一步强化了他的声名。考察队伍返回美国后不久,《波士顿环球报》(Boston Globe)盛赞兰伯格-卡尔洛夫斯基是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失落之城卡曼尼亚(Carmania)的发现者。

正是在这次伊朗东南部的考古挖掘中,简和吉姆的关系开始萌芽。“他们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孤独。”同行的一名考古队员后来告诉记者。简最近还会和朋友们聊起自己结婚的可能性。她喜欢开玩笑说,婚礼会在“捕风捉影”教堂举办。

那两通电话简都没有接,吉姆觉得奇怪,但他以为是因为她睡不着,跑到邻居家吃早餐去了。他头天晚上见过她,对于第二天的考试她并不紧张,看上去一切安好。但当她没有出现在考场,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了——她要么生了病,要么睡过了头。他没让自己把情况想得更糟。

交卷之后,这群研究生准备去吃午饭,叫他一起。吉姆礼貌地婉拒了。之后他出了门,穿过马路,再次打电话给简。他不想用博物馆的电话,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会听见。简又没接电话。

吉姆从博物馆步行十五分钟,来到了简的公寓。这是一栋没有电梯的四层小楼,就在广场过去不远的一个街区,位于连接奥本山街(Mount Auburn Street)和查尔斯河的一条小路上(约翰·F.肯尼迪公园最终落成的地方)。她的地址——大学路6号——是一座名为“克雷吉”(The Craigie)的红砖石灰石建筑的五个入口之一。它占据了一处完整的方形街区,于19世纪90年代末受哈佛大学委托,为学生们提供更便宜的住宿。

房间虽小,但整座楼充盈着可爱的气息——天然木材制成的装饰物、宽敞的庭院、角落里的凸窗。然而经年累月,尤其是随着哈佛住宿制度的改善,学校开始向本科生提供校内住宿,这座楼便逐渐变得年久失修了。

楼周围的环境也每况愈下。它变成了哈佛广场的一片无人岛,成了停车场、存放手推车的院子、通向河流的一条小巷。在20世纪80年代开发商将这个地段变成高档的查尔斯酒店之前,能让人走到小镇这个区域的唯一理由,就是街对面的奥本山邮局,还有克罗宁酒吧(Cronin's Bar),那里面有台小电视,能喝到便宜的啤酒。

但房租很便宜——简的房租是每月75美元——公寓楼位于中心区域,因此依然是研究生们渴望的住处,尤其在人类学系,这所住宅被一届一届传了下来。简之所以能搞到这所公寓,多亏她现在的邻居唐(Don)和吉尔·米歇尔(Jill Mitchell),他俩是太平洋岛屿人类学专业的学生。

何况公寓的破旧并没有让简感到困扰。米歇尔夫妇一直在用固定门闩锁门,而简几乎从来不锁门。她仿佛活出了一股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架势。

吉姆在下午12∶30左右抵达了大学路。他推开大门,走上台阶,从天窗洒进来的冬日阳光灰蒙蒙的。楼梯的尽头是四楼的平台。过道两侧,苹果绿的墙壁有些剥落。吉姆走过米歇尔夫妇的房间。简的房间是这层楼三个公寓中最小的一间,位于壁龛的尽头。不会错的。走廊左侧装饰着蓝色、绿色和黄色的圆点,被她涂成金色的房门上,挂着一张打印纸,上面写着她觉得好笑的话。后来这张纸被警察当做证据带走了:

“或许,”凯莉夫人说,“(她)之所以成为考古学家,是因为(她)小时候没玩过沙子。”1968年9月。

吉姆敲了敲简的门,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扇门不会上锁,特别是在这样的冬天,暖气会让木制房门膨胀起来,门锁是插不进的。

唐和吉尔·米歇尔听见声响,以为是简考完试回来了。唐走到走廊,他浓密的胡子让他看上去比25岁老很多。

“简在家吗?”吉姆问。

“我猜她在家。”

“唔,她没来参加考试。”

唐的脸色变了。他怂恿吉姆进屋去看看,于是吉姆又敲了一遍简的房门。无人应答。这次吉姆抓住门把手,猛地一推,门开了。

“我能进来吗?”吉姆喊道。唐等在门口。还是无人应答。吉姆感到一股冷气从厨房吹过来,他看见窗户大敞着。他确定前一天晚上窗户是关着的。吉姆扭头望向厨房。除了简的宠物安哥拉猫富兹沃特(Fuzzwort)以外,厨房里没人。简偶尔会开着窗户,因为觉得厨房会漏煤气,但只有在米歇尔夫妇替她照看猫的时候她才会这么做;纱窗老早就烂掉了,富兹沃特总喜欢跑到安全梯上去。

简的房间和往常一样自在而杂乱。书,烟灰缸,手稿,杯子,烟蒂。装乌龟的缸盛着汤似的海藻,放在她的梳妆台上。为了捕捉阳光,她将葡萄酒和白兰地的酒瓶摆在窗台上,光线透过这些瓶子变成闪耀的碎片——酒神式的彩色玻璃窗。陶瓷猫头鹰和简外出旅游带回来的手工艺品排列在书架上。还有画,其中有一些是简自己画的,挂在画框里。墙壁是白色的;她还在厨房旁边的墙上画了猫、长颈鹿和猫头鹰,任性而梦幻。房间里都是它们的眼睛。

直到吉姆完全走进公寓,他才看到她。直接铺在地板上的一个简易的弹簧床垫,简的右腿悬在床边。她蓝色的法兰绒睡袍被掀到腰那里。吉姆没有摇醒她,而是走出房间,让唐去叫吉尔过来。因为他并不觉得情况有多严重,简衣服撩起的样子似乎更像是“女人们都会做的事”。吉尔走出自己的公寓,进到简的房间,接着又迅速回去了。她需要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她感到恶心。

这次轮到唐走进房间。他走到床边,带着一丝歉疚,发现简没穿内裤。在她的腰以上堆着长毛羊皮毛毯和她的皮大衣。她脸朝下被埋在下面。他走过去,拿开皮大衣,看见了她的后脑勺。床单上有血。枕头上,毛毯上,她的脖子周围,全都是血。他没把她翻过来。毫无疑问: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