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
我让伊瓦和詹姆斯把他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他们看上去局促不安,尽管那儿除了咖啡师没别的人,他们还是在窃窃私语。
教授的名字叫卡尔·兰伯格-卡尔洛夫斯基,他们说。詹姆斯听到的故事和摩根告诉我的类似,都是说这位哈佛教授——拥有终身教职,至今仍在职——和他的学生有染,因为她不肯结束这段关系并威胁说要告诉他妻子或校方(詹姆斯记不起她想向谁告发),他便杀了她。这个版本同样提到了红色赭石,但没提烟蒂的事。他们解释说,在许多古代的丧葬仪式中,红色赭石要么用于保存尸身,要么就是为了让死者可以风风光光地去往来世。它的这两样用途似乎将犯罪嫌疑人限定在了精通考古学的人中间。哈佛大学人类学系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故事,他们说。他们还听说,哈佛大学的另一位考古学教授在最近一次教师聚餐中喝得烂醉,然后将这个卑鄙肮脏的故事讲给了他的学生们听。事实上,就算这件事在考古界人尽皆知,人们还对那个教授说三道四,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不能理解的是:如此巨大的一桩丑闻,但凡有任何一点真实的成分,又怎么能做到无声无息呢?
伊瓦和詹姆斯解释说,考古学界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世界。每个人都知道彼此那点事,但流言只停留在这个学科的小圈子之内。他们隐含的意思是,要想搞清楚这个谋杀案,我得先对考古学界有所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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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就上网搜索关于这个案件的一切——从“红色赭石 哈佛”开始搜索,因为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受害者的姓名。虽然摩根最初版本中的许多偏色情的情节确有夸大之嫌,但大部分内容就是这样:赭石,伊朗考古发掘,以及关于考察过程中“敌对行为”的报道。甚至有报道提到了犯罪现场中尤为显眼的烟蒂。而她脖子上的首饰和仪式性的烧伤不见了。但我的研究结果就更奇怪了。简死的时候,她父亲是拉德克利夫学院的行政副校长。如果说有人有权势去调查的话,那非他莫属。但他好像从未追究此事,这些文章也只简单提到过一次大陪审团的庭审,没有提及最终的结果。她的死悄无声息地湮没于谣言之中。这太过蹊跷。
兰伯格-卡尔洛夫斯基教授——现在还在职的那位——在她的尸体被发现当天就出现在了剑桥警局。“我来这儿是为了尽我所能,助警方一臂之力,”他对《波士顿环球报》说,“简读本科和读研的时候我都认识她。她是一个非常有能力、有天赋的女孩……她居然死了,这怎么可能啊。我三天前还见过她呢。”
《纽约时报》的报道也提到了他:兰伯格-卡尔洛夫斯基教授在史蒂芬·威廉姆斯(Stephen Williams)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后者是皮博迪博物馆的负责人、人类学系系主任。“两个人都因为身陷轰动全国的曝光而心烦意乱。”《纽约时报》的波士顿记者罗伯特·莱因霍尔德(Robert Reinhold)写道。
这些报道将简描述成一位优秀、聪慧、有魅力的女孩。她通晓多门语言,绘画出色,喜爱巴赫,是个技艺高超的骑手。她在马萨诸塞州的尼德姆(Needham)长大,那是波士顿市区外一个安静的郊区;正如一篇文章里写的那样,她的童年“就像普利茅斯岩石(12)一样美式”。她是一名女童子军,定期去基督圣公会教堂做礼拜。进入拉德克利夫学院以前,她在韦尔斯利(Wellesley)著名的女子寄宿学校达纳霍尔(13)的成绩十分优异。她喜爱库尔特·冯内古特(14),经常引用他说的话。“奇特的旅行建议就像上帝的舞蹈课”,她会说,也许是在向往遥远国度的考古挖掘。她最爱的一句来自《泰坦的女妖》(The Sirens of Titan):“我是一系列偶然事件的受害者,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是。”
黑暗同样在她的四周悄然滋生。简素来以颇具破坏力的幽默风趣闻名,只要一个不小心,她的话就会和机灵擦肩而过,转而变成彻头彻尾的刻薄。据她在拉德克利夫学院的朋友英格丽德·基尔希(Ingrid Kirsch)说,简“对人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洞察力。她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天就聊不下去了”。简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正义是残忍的,不诚实是善良的,那我宁愿残忍。”
除了这种无所畏惧的率真之外,简还被描述成一个“容易受到伤害的人”。一位以前的大学朋友质疑简对“那些和哈佛大学、拉德克利夫学院年轻有为的男人全然不同的半吊子和瘾君子们”的友善。有传言说她曾经秘密堕胎,并与至少一位教授有过关系。
可以这么说,简最典型的特质是她有能力不被简单粗暴地定义。她的邻居唐·米歇尔对《纽约时报》的记者说:“因为她的生活方式总在变,所以不可能给她定性。她从来不会被任何风气影响。有个阶段她喜欢在墙上画画,之后她就不画了。有个阶段她爱音乐,之后又不爱了。”
我认得这种激情和自我否定的混合体。那动力,那热切,还有那脆弱。我理解了——至少我认为我理解了——在这个聪明活泼的女性内心,是一种孤独和寻找归属感的根本需要,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我感到自己和她之间无疑产生了超越理性的化学联结。
我想一睹她的真容。
网上的这些文章都没有照片,所以我不停地搜索——排列组合了她的名字、教授的名字、他们的考古挖掘、她的老家——终于,在一部伊朗考察的专著里,我偶然发现了一张1968年考古季的黑白照片。那是那年夏天八人考古团队的照片——卡尔的妻子、政府的文物代表、厨师,还有几名当地村民;背景是考察队的路虎车和群山——看上去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中嫌疑人的入门指南。卡尔又高又帅,倚着路虎车;他的妻子玛莎(Martha)穿着一身端庄的连衣裙,站在附近,胳膊紧贴着卡尔。简的男朋友吉姆·汉弗莱斯独自站在后排,手臂交叠,高出大家一头。还有4位我当时还不知道名字的学生——阿瑟与安德莉亚·班考夫夫妇(Arthur and Andrea Bankoff)、菲尔·科尔(Phil Kohl)、彼得·戴恩(Peter Dane)分散在车的周围。最后,躺在大家脚边,穿着紧身长袖衬衫、长裤和运动鞋,头倚在一只胳膊肘上,深色的头发顺着她的手臂披散下来,另一只手里夹着香烟,这个人就是简。她下垂的眼神忸怩而不恭,她的身体在队员们中间蜷曲着。还有6个月,她的生命就将走到终点。
叶海亚堆第1期考古,1968年。(D.T.波茨《伊朗叶海亚堆考古发掘,1967—1975:第三千禧年》,美国史前研究学会,第45期公报,第31页,图6。©2001年哈佛学院院长及研究员,哈佛大学皮博迪考古与民族学博物馆馆藏,由理查德·梅多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