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阿普索普楼
我的房间在一幢名为阿普索普楼(Apthorp House)的公寓三层,这是哈佛亚当斯楼(Adams House)的一间宿舍楼。阿普索普形似一块婚礼蛋糕,长寿花的颜色,就是那种独特的新英格兰水仙花和奶油的色调。我的卧室近似地堡和树屋,天花板很低,我要是一时兴起抬起手,总会碰到头顶的灯。从正门望过去,我能看见大二时住过的房间,还有我把自己锁在那房间外面时爬过的防火安全梯。就是这个摇摇欲坠的梯子,那年秋天,一个暗恋我的人爬了上去,吓了我一跳。也正是在这个楼梯平台,我曾坐在上面听忧伤的鲍勃·迪伦(Bob Dylan),希望一个月后当事情结束时,我可以抽支烟。有些时日,我发现自己会忘记——十年光阴已过。
所有人都知道,阿普索普在闹鬼。我们相当确信那鬼魂就是伯戈因将军(General Burgoyne),一位独立战争期间被囚禁在这幢房子里的英国军官。叫人费解的是,在我们的地下室,有个和他真人一样大小的人形板。我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用来教育我们的道具——这里就有发出重重踏在地上的声音的靴子——但他之后仍困在我们这里,还是会给人一种残酷的感觉。
我和亚当斯楼的宿管员工(主要负责办舞会、住房抽签、一年一度的小熊维尼圣诞节读书会)以及三位哈佛大学新来的研究生一起住在阿普索普。我们四个被叫做“精灵”,意思是我们要想获得食宿,就必须为本科生每月一次的茶会烤饼干。我和你们一样,也觉得这事挺扯的,但这里是哈佛,你会对这类奇闻逸事习以为常的。就像顶着棉花糖般蓬松头发的法国翻译诺姆(Norm),1951年他从哈佛毕业以后,从未真正离开过亚当斯楼;还有神父乔治(Father George),我不懂他为什么会一辈子耗在食堂,毕竟他在自然科学领域拥有的学位和他知道的笑话一样多。当然,不得不说你很快就会习惯的。
“精灵”通常是应届毕业生。所以当其中一个“精灵”露露(Lulu)听说我今年快满30岁时,她看我的样子仿佛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使。“是真的吗?”她用极为热切的语调问,“一旦步入30岁,你所有的朋友都会因为结婚离你而去,你的身体也会散架。”我将那天下午摔倒后打了绷带的膝盖抱在胸前。“嗯。”我冲露露点了点头。
波士顿,尤其是哈佛广场,是个瞬息万变之地。每年秋季,当新一波的人冲拥进来,这里都会焕然一新。建筑厚重的砖墙不过是在提醒我们,在这里,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除了这所学院本身。我和布鲁克林(Brooklyn)的朋友们说我搬回了波士顿,其中一位朋友揶揄道:“会有人心甘情愿做这种事吗?”
我也不是自愿的。有本科生问起来,我会和他们说我在写一本有关20世纪60年代考古学的书。“具体是写什么的啊?”他们追问,迫切想和我建立点联系。“没什么。”我说。“哦,酷。”他们说。潜台词是:你就为这个把工作给辞了?
我没告诉他们我正在写什么,是因为不想把这件事变成一场闲聊。它太诡异、太偏执、太私人。我没和他们说过,我树屋里的布告板上有各种理论、照片、一幅伊朗的地图、一幢公寓楼的图纸,这些通通用工字钉固定在软木板上。我没提起过我的书架摆满了护身符——乳白色的拉玛燧石(2)碎片、博尔顿(3)一个农场的柯达彩色胶片幻灯片、用于绘制陶器的轮廓测量仪。当我钥匙链上肋骨形状的金属警棍在食堂的饭桌上哐当作响时,我会一笑置之。我绝不会说那是哈佛的一位警官送我的,他还教我如何用手指箍住它,把它举过肩头,直戳进对方锁骨和肩胛骨之间脆弱的三角区,就像一把凿冰镐。
我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过去十年间,一桩发生在距离这里几步之遥的谋杀案死死纠缠着我。在我大三那年,有人像讲鬼故事一样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一位年轻女性,哈佛大学考古学专业的研究生,于1969年1月在她位于校外的公寓里被人重击致死。她的尸体被裹上毛毯,凶手还在上面撒了红色赭石粉,完美重现了墓葬的仪式。没有人听见一声叫喊,也没有东西被偷走。几十年过去,这一案件仍悬而未决。
悬而未决,直到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