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哈佛一桩谋杀案和半个世纪的沉默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寓言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那具尸体还没有姓名。那是2009年,我大学第三年的春季学期,那时剑桥刚开始暖和起来,一扫漫长冬季的寒冷。我刚满二十一岁。我曾担心哈佛会是一个丑陋而残酷的地方,但与本科同学相识所产生的敬畏盖过了这种担心。我每遇见一个新同学,都绞尽脑汁编造一个比真实情况更有趣的背景故事,却无一例外败下阵来。艾萨克(Issac)是个会骑独轮车的天体物理学家;桑迪(Sandy)在太阳马戏团(4)担任小提琴手;我的室友斯维特拉娜(Svetlana)在西伯利亚带队做肺结核研究。很大程度上,我们都是一群发奋图强的怪人,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能改变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而对于这所欢迎我加入的学校,我仍时不时感到不真实。我是在皇后区牙买加街区的一间小公寓里长大的。在我们家,吃饭时点饮料会被认为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放纵。我父母非常爱我,但我找寻自我的路途相当孤独,因为我去往的地方是他们不曾想象过的广阔世界。

在哈佛大学,我大可以在早餐时谈论哲学实用主义,花好几个小时和我的教学辅导员把大卫·福斯特·华莱士(5)批得体无完肤。我一面学会不让别人知道我在学习,一面掌握了同时根据教授和课程内容来选课。我了解到那些在其研究领域里遥遥领先的教授会被称作超级明星,以及在哈斯蒂布丁社交俱乐部(Hasty Pudding social club)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需要报上全名。我几乎已经习惯了我的老师们轻描淡写地提到我们在课本里读到的名字。(6)我申请了全额的经济补助,但没人在意我的过去。相反,我嚼着烤好的布里干酪,喝着雪利酒,被一个家里在伦敦坐拥豪宅的男孩追求。一切都让人感到富足,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这让人兴奋不已,心向往之。直到我听到那个被谋杀的同学的故事,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已将皇后区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那天下午,我的朋友莉莉(Lily)把身体撑在野餐布上,她长长的金色头发几乎被风吹进我们带去的甜薯三明治里。我们当时在宿舍街对面的约翰·F.肯尼迪公园(John F.Kennedy Park),查尔斯河附近的一片绿草地上。会影响我下一个十年的大学路(University Road)上的那栋楼,就默默潜伏在一个街区开外,无人觉察。从大学二年级刚开学,我就和莉莉成了朋友。但她动不动便戏剧性地坠入爱河;在这些时日里我会失去她,因为给她写脸红心跳的情书的某个人会将她从我身边夺走。自从那年冬天她开始和摩根约会,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和她在一起。

摩根·波茨(Morgan Potts)已经毕业,但他辞掉了工作,为了莉莉搬到剑桥。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因此我对他有两点了解:第一,他特别会讲故事;第二,他加入了坡斯廉俱乐部(Porcellian Club)——所有人都管它叫PC,是所有男性俱乐部里最精英的——我们哈佛大学的兄弟会。我和这些社团的关系相当复杂。一方面,其中的权力较量让我感到不适。他们掌控着聚会、酒精和发出各类邀请的权力;周五晚上,你经常可以看到他们雇的保镖一个个盘查站在门外排队的女孩们。但我必须承认,知道那名单上有我的名字还是让我感到安心。并且我不无惊喜地发现,PC的这帮人虽然古怪,但还不算目中无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即便某个组织的成员都是好人,这个组织本身依然可能贻害无穷。

我们午餐吃到一半,摩根来了公园。莉莉抱歉地朝我耸了耸肩。我们在毯子上挪开位置,然后他坐了下来。我能懂莉莉为什么会看上他:他长着一双绿眼睛,带一口澳大利亚口音;他能记住最确切的史实,同时可以用浪漫的语调讲出来。他要想打断我们俩的午餐,至少需要分享一则经典的摩根故事作为交换。我尝试用鬼故事引诱他,那是一个关于世纪之交在哈佛校园里站岗的老旧消防车的传说。

“你想不想听一个真的特疯狂的哈佛故事?”他问。接着便开始讲起他那像是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一般的可怕传说。

20世纪60年代末,考古学专业一名年轻貌美的研究生被发现遭人谋杀,受重击而死。当时传言说她和她的教授有染。这段感情始于他们在伊朗一起做考古发掘期间,他们回程后,她依然放不下。教授不想让学校知道他们的事,于是一天夜里来到了她的公寓。他们聊过以后,他用从皮博迪博物馆拿来的考古石器攻击了她。邻居们什么都没听见。

他搬起她的尸体,藏在自己的外套下,走了十个街区回到他在皮博迪博物馆的办公室,把她放在办公桌上。他将她脱得一丝不挂,在她身上放了三条他们在伊朗共同发现的项链,将她打扮成他们考古发掘现场的一位公主——几个月前他们挖出来的那个公主;还在她身上撒了红色赭石粉。

警察第二天发现了她,并对教授进行了问讯。校方命令《哈佛深红报》换掉那篇关于谋杀的文章。他们不准它将矛头指向自己人。那天早上还有流言传出来,到下午就没有留下任何记录了。突然之间,一切都被掩盖了。媒体不再报道,家属没有调查,警察也没逮捕任何一个人。

摩根停了下来。你也许认为我会记得他或是莉莉的脸,或是想出一些日后可以追寻当时所思所感的线索。但我所记得的全部,只是我听到了这个故事,那天阳光明媚,以及她无名无姓。

“真正让我着迷的是这个细节,”摩根补充道,“警察发现她尸体的时候,他们还发现有烟蒂烧进了她的腹部。”在考古现场,这种仪式同样有它的含义。“想想看,”他强调道,“他必须留下来,抽完所有这些烟,才能做这件事。他们说足足有一百支烟。怎么做到的?你怎么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干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