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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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又离别

大舅两口子平日里极少在外公这儿吃饭,外公的日子过得太素了,餐餐几乎都是雷打不动的馒头,配着自家腌制的咸菜,再喝上几口寡淡的面汤,像是被岁月定格的食谱,单调又清苦。

唯有我来做客的时候,这寂静的厨房才会泛起几分热闹的烟火气。外公会特意为我打开那落了些灰的橱柜,摸出几个鸡蛋,在锅里“噼里啪啦”地炒起来,金黄的蛋液瞬间在热油的包裹下膨胀、凝固,香气四溢。有时,外公还会笑眯眯地拿起糖罐,用小勺舀出一小撮白糖,轻轻撒进我的面汤里,那原本平淡无奇的面汤立马有了甜蜜的滋味,每一口都能甜到心坎里。

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快速滚动,随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回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溅出的酒液在桌面上晕开,宛如我此刻忐忑的心。我下意识地握紧了筷子,手指都因用力而泛白。每夹一筷子菜,都感觉大舅的目光像秤砣一样压在手上,让我食不知味。我偷偷瞥向大舅,他的脸因酒精微微泛红,眼神却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桌上的欢声笑语仿佛都与他无关。我心里默默念叨,这顿饭可得赶紧吃完,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嘴巴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父亲开口说“二叔呢,怎么没过来?”

外公说“叫了,他不来,刚刚我给他送了一碗,他自己吃了”

吃完饭父亲带我到院子门口逮蟋蟀,母亲和外婆刷碗,我自由的在麦地里跑来跑去,父亲在后面“慢点小启,不要踩到麦子了”

“没有踩到麦子”我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双腿岔开跑在垄沟里。我带到蟋蟀就往回跑,装到父亲手中的塑料瓶里。我问父亲“爸爸,它们吃什么呀”

“它们吃叶子”

我薅了一大把麦地上桃树的叶子丢在瓶子里“爸爸,它们怎么不吃啊?”

“它们可能吃过饭了,还不饿”这时,父亲的手机响了。

“喂?”

“哦,好好好”

“嗯,我马上回去”

打完电话,他把我抱了起来“小启啊,爸爸要回家了,你先去找妈妈玩”

我还没有玩尽兴,但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父亲抱着我走到院子里“爸、妈、小兰,我先回去了,有人买化肥”他轻轻的把我放下,把我往母亲的身边推了推。

我走到母亲身边,母亲牵着我把父亲送到院子门口,外公外婆在后面跟着“阿白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家里没人不行,有人买化肥,你们别送了”

炽热的日光肆意烘烤着大地,父亲一路小跑到拖拉机旁,那台老旧的拖拉机在日光下泛着斑驳的锈迹。他身手敏捷地从驾驶室里拽出摇把,随后稳稳地弯下腰,双脚如同生了根般扎在地上,左手死死按住减压阀,青筋在手背暴起,宛如一条条蜿蜒的小蛇。右手则紧握着摇把,使出全身的力气开始摇动,每一下都伴随着手臂肌肉的剧烈颤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滴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发。

没一会儿,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它像是从沉睡中被唤醒的巨兽,重新抖擞精神。父亲长舒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麻溜地坐进驾驶室。他扭头望向我们,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冲我们用力挥了挥手,随即拖拉机喷出滚滚浓烟,向着家的方向缓缓驶去。我呆呆地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那逐渐模糊的轮廓像是带走了我心里的一块重要东西,失落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好在母亲温暖的身影适时出现在身旁,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稍稍安心。

迈进院子,外公和外婆正坐在屋子门口的矮凳上,有一搭没一签地唠着家常,外婆手中还拿着没纳完的鞋底,母亲陪着我一同走过去,在他们身边坐下。舅妈安静地坐在里屋,偶尔探出头来张望一下。大舅依旧坐在桌旁,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好几回,他眼神迷离,机械地抬手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仰头灌下。

我瞅见地上的小水坑,眼珠子一转,跑去拿来自己的小铲子,兴高采烈地跑到母亲跟前。我蹲下身,双手紧握着小铲子,像个正在挖掘宝藏的小探险家,小心翼翼地在水坑和旁边的大坑之间挖出一条浅浅的沟槽,边挖边眉飞色舞地给母亲讲解:“妈,你看,下雨的时候,水就会顺着这个沟流到大坑里啦,这样院子就不会积水啦。”母亲看着我认真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眼中满是宠溺,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夸我聪明。

我还没有讲完,听到院子门口“哔”的一声。

大舅起身从屋里走出来到院子门口“小兰、玉华,车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迅速笼罩了全身,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压抑起来。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默不作声地走向大舅早已准备好的大包小包,那些鼓鼓囊囊的袋子,此刻看起来竟如此刺眼,仿佛即将把母亲从我身边硬生生拽走。

舅妈慢悠悠地从屋子里晃了出来,她一手扶着腰,脚步略显蹒跚。

外公外婆也相互搀扶着,缓缓站起身,他们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来回游移,满是无奈与牵挂。

我下意识地冲上前,双手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小兽,眼眶瞬间红了,带着哭腔哀求:“妈,别走,再陪我一会儿吧。”可母亲只是温柔又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眼中含泪,欲言又止。此时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无力,仿佛所有的挽留都被这现实的洪流无情冲走。

大家一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院子门口,一辆有些破旧的面包车突兀地停在那儿,车身的漆掉了几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斑驳。大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冲司机使了个眼色。母亲先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而后耐心地等着面包车艰难地掉转车头。车停稳后,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舅妈上车,又回过头来,弯腰把车窗摇了下来。

车窗缓缓降下,母亲探出头,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声音略带哽咽地冲我喊道:“小启,妈妈走了,你在家要乖啊。”那声音仿佛一道利刃,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风轻轻吹过,撩起母亲的发丝,却吹不散这分别的哀愁。

我想哭,但我咬着牙忍着,强忍着泪水,喉咙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望着车上的母亲,拼命地想要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底。

外公外婆在一旁轻轻拍着我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我,面包车的发动机已经嗡嗡作响,那声音就像催命符一般,每一声都在催促着母亲离开。

“妈,你要早点回来啊……”我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连我自己都觉得那声音是那么的无力。母亲红着眼眶,朝我点点头,又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小启乖,在家听外公外婆的话,等妈妈回来接你”

车子缓缓启动了,带起了一阵尘土,我下意识地追着车跑了几步,可那距离却越拉越远。望着渐渐远去的面包车,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块,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车子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久久都没能挪动脚步,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安静了下来,只有我那抑制不住的啜泣声在这院子门口回荡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和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盼着母亲能早点回来。

外公外婆走过来,拉着我往院子里走,嘴里念叨着让我别太伤心,可他们那同样落寞的背影,又何尝不是在诉说着离别的哀伤呢。我知道,这一回,又要等好久好久才能再见到母亲了,可我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在这漫长的等待里,默默地想念着她。

和母亲短暂的团聚又离别,让时间变得更加难捱。清晨,我会坐在院子门口的石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口,盼着母亲的身影闪现。外婆家的小花猫在脚边蹭来蹭去,我就跟它念叨:“妈妈什么时候来呀。”阳光一点点挪动,中午了,我帮着外婆择菜,手指机械地动着,心思却飘远了,想着要是母亲在,一家人围坐该多温馨。午后,蝉鸣阵阵,我躺在凉席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脑海里都是母亲的模样,数着日子,还有多久能扑进她的怀里,一分一秒的等待,满心都是焦灼与思念。

两个星期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我每日都在煎熬中数着日子。那天中午,阳光依旧炽热,我像往常一样,无精打采地帮外婆摆着碗筷,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