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博极医源,广纳众长医道奇
大医孙思邈曾说自己“青衿之岁,高尚兹典,白首之年,未尝释卷”,在年少时就尊崇医学经典,直到白首之年仍然手不释卷。刘老也是这样一位甘于寂寞、不舍医典、躬身临床的人。
(一)穷经开思路,博采广学识
师承与家学为刘老打开了步入医学殿堂的大门,但欲立足于杏林之中,仍须不断努力。拜师期满后,他便开始独立行医。因有师承与家学,加之对病人认真负责,颇得病家信任,求诊者与日俱增,在临证中遇到的问题也愈来愈多,这促使他利用诊余闲暇,致力于系统地阅读各家学说。
历代各家学说,内容极其丰富,遍读实非易事。刘老将历代医家分为几个学派,每个学派选择代表性著作重点学习,然后旁及其他。如研究《黄帝内经》,以王冰的校注为主,参以张介宾的《类经》、杨上善的《太素》,旁及吴昆、马莳、张志聪等著作。《伤寒论》注家尤多,刘老钻研《伤寒论》以成无己、柯琴、尤在泾为主,略事其他注家。
对温病学说,刘老认为首起刘河间,此后吴又可、戴天章、余霖、杨栗山之论温疫,叶天士之论卫气营血,吴鞠通之论三焦,薛雪之论湿热,王孟英之论六气属性及霍乱都在必读之列。只有全面、系统地了解各家学说的学术体系,才能丰富学识,开阔思路,才能在继承前人学术的基础上有所创新。
新中国成立后,湘潭医务界在党的领导下建立了中医组织机构,刘老被推举为机构主要负责人之一。由于工作之便,刘老有更多机会接触同道名师,常与他们切磋医道,受益匪浅。
1954年,刘老参加了中医研究院的筹备成立这一工作。当时全国各地名医云集北京,刘老工作之余,利用这个极好的学习机会,学习各地名医学术特点和治疗经验,这对他提高学术水平、广开思路大有裨益。不仅如此,凡有出差机会,刘老必拜访当地名医,如上海程门雪,湖南李聪甫,浙江叶熙春、潘澄濂等老先生,他都曾亲聆教益。古人云“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又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寻师访友,可以广学识,长见闻,对于个人医道提高大有裨益。
(二)师古不泥古,辨疑不苟同
刘老在深究古典医籍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对于脉学、本草、方剂以及临床各科,均有深入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他认为医学的内容虽极丰富,临床病证虽极复杂,只要从阴阳入手,就能从根本上掌握中医理论和辨证施治原则。因此,刘老常说:“凡诊病施治,必须先审阴阳。阴阳无谬,治焉有差?医道虽繁,可以一言以蔽之,曰阴阳而已。”
刘老认为在探究医学原理和处理医疗实际问题时,要有唯物论观点和辩证法思想,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把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这样才能有所创新。中医学的经典医籍诞生年代久远,当时社会经济条件落后,科技不甚发达,对一些疾病的认识、治疗不免存在局限性。对于那些不符合实际,经不起临床验证的记载,应该存疑待考,而不应该盲从。
治学之要就是在博览群书的基础上,博采众长,结合临床进行独立思考,提出独特见解。刘老的学术研究工作充分体现了“师古不泥古、辨疑不苟同”的批判精神和严谨治学态度,他始终认为:“凡读书上万卷,宜加深究,勿谓古人之法如此,便可执而用之。”
“辨证论治”“整体观念”是中医学的两大特点,也是诊治疾病的灵魂和原则。中医学强调的是个体治疗,因人、因地、因时制宜。但在个体治疗中,也有共性的、规律性的东西。所以,既要掌握辨证论治,也要遵循治病大法。
刘老非常推崇清代吴鞠通对外感、内伤病的治疗大法。吴鞠通在《温病条辨·杂说·治病法论》中言:“治外感如将,兵贵神速,机圆法活,去邪务尽,善后务细……治内伤如相,坐镇从容,神机默运……而人登寿域。”名医岳美中曾说“治急性病要有胆有识,治慢性病要有方有守”。这些观点,对指导临床都很有意义。刘老的“治病大法”,即治病的指导原则是“治外感如将,注重祛邪;治内伤如相,善于调理”。
对于外感疾病,刘老认为当以祛邪为重。外来之邪,起病急骤,变化迅速,若形体不虚,其治当速,祛邪于体外,切不可姑息养奸,错失良机。其要诀在于辨证准确,选药精当,药量要足,药力要猛,一战成功。而对于内伤杂病,当以调理为要。内伤之疾,阴阳不调,气血不和,脏腑功能失其常度,每易藏邪,此谓“奸佞”之徒也。对此,当审时度势,安内以攘外,特别对于胃气虚弱不胜药力者,更当先调养中土,缓缓图之,不可孟浪,待正气来复,脏腑功能恢复,气血和调,则邪无可藏,病可痊愈。
刘老临证八旬有余,对此感触甚多甚深。作为一位临床医家,对前贤的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以科学的态度提炼与吸收,在此基础上,发展形成个人的风格,做到继承中有发展,无论是宗景岳之说,还是承东垣之论,无论是效法丹溪之术,还是化裁清任之方,都结合了自己独到的学术见解。
刘老对于中医学术研究工作,既能尊重前人的学术成果,又善于辨疑、勇于创新,既重视各家学说得失,又不断在实践中求得真知,这种求真务实的治学态度和探究精神,非常有利于中医事业的发展和进步。
(三)实践求真知,诊治重辨证
刘老认为中医学之所以能长期存在,是由于中医学术的不断发展,临床疗效过硬,深得广大群众的信任。而疗效的取得,固然需要理论的指导,但更重要的是依靠实践。因此,勤于实践是中医医师提高学术水平,丰富临床经验最主要的方法。
自学医以来,刘老从未离开过临床,即便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也未曾有一日擅离职守。几十年来,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看病,从不懈怠,每日诊务极为紧张。他认为,只有不断实践,方能丰富自己的经验,在医术上才能精益求精。作为临床医生,最忌满足于一知半解的空头理论,若仅有理论,乏于实践,必致临证游移,漫无定见,药证难合,难能奏效。
在临床实践中,他对“治病大法”的灵活应用就很能体现这一点。治病大法,实际上就是他治疗疾病的总体原则和指导思想,也是他临证经验的精髓和灵魂,具有很好的临床指导意义。
刘老认为外感热病为六淫时疫所致,起病急骤,变化迅速,所以治疗之初,必须当机立断,采取有效措施,迅速祛邪于体外,以截断疾病的发展,正如将军之用兵,应有胆有识,不宜过于犹豫。至于祛邪的具体方法,历代医家都有不少阐述,不尽相同,但都强调兵贵神速,祛邪务尽,这就是“治外感如将”的意义所在。
刘老曾与儿科研究所协作,对小儿病毒性肺炎进行临床研究,根据其临床症状,如发热、咳嗽、气喘、鼻煽等症,医者一般将其归属于“风温”范畴,主张以卫气营血辨证论治小儿病毒性肺炎,但往往难以控制病情,病死率高。小儿病毒性肺炎是肺脏实质性病变,来势急,传变快,刘老认为其治疗不必拘泥于卫气营血的顺序,在发病初期即应发汗透表、清营解毒并举,用麻黄、杏仁、石膏、甘草、连翘、金银花、牡丹皮、生地及局方至宝丹等。通过数百例的临床实践,确实取效甚捷,避免了不少患儿出现热极生风或热入心包等危重症状,提高了治愈率。
外感病,邪实为主,祛邪为先,故药物剂量往往宜重,否则难能为功。如刘老借鉴古人用大黄的经验,治急性细菌性痢疾里急后重而辨证属实者,用生锦纹大黄末30克,一日作三次服,乃建奇功。再如1956年刘老推广治疗乙型脑炎的经验,借鉴温病学派大师余师愚用石膏法,以白虎汤为主方,对重症邪实者,一日用石膏达500克,迅速清热,疗效卓越。
内伤病多因经年累月、正气耗伤,脏腑功能失调而成。治之当如宰相治国,统筹全局,深谋远虑,从容不迫,因势利导,悉心调治,即“治内伤如相”。如刘老治疗功能性水肿,患者多呈颜面及下肢凹陷性水肿,似属邪实,但患者年龄多在40岁以上,病程较长,且同时伴见头晕、心悸、气短、乏力、失眠、纳差等心脾两虚之证候。辨其病机属本虚标实,治疗应着眼于整体,以补虚培本为主,不宜过用分利之剂,否则不但水肿难消,且易耗伤正气。临证时,刘老常用健脾胃调气血之法,以归脾汤加减,多获效验。
又如治疗一名风湿性心脏病患者,病史16年,西医诊断为“二尖瓣狭窄伴闭锁不全,三尖瓣狭窄;阵发性心房纤颤,二度房室传导阻滞,心功能不全”。因长期服用洋地黄制剂,已有不良反应,要求服中药治疗。刘老根据患者心悸、气短、胸闷、全身乏力、纳差、两足水肿等症状表现,认为属脾阳不振、痰湿痹阻气机,方用苓桂术甘汤加党参、生薏苡仁、防风等,以此方坚持治疗半年余,病情大有好转,后经北京医学院附属医院检查,证明上述疾病明显好转,心房纤颤减少,心脏功能也得到改善。
再如冠心病的治疗,刘老认为活血化瘀疗法固然有其可取之处,也能获一定疗效,但属于治标之法。因冠心病患者多年高体虚,若不细加辨证而一味攻伐,势必戕伤正气,导致虚者更虚。因此,当按标本缓急原则,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或标本兼顾。治本以滋肾为主,治标重视通阳化浊。在缓解期,刘老往往给予滋肝肾、通心阳之方,配制成丸药进行调理,多获稳固疗效。
由上可知,内伤病多属本虚,故治疗必须重视标本论治。又因其来也渐,其去也缓,故须因势利导,不可操之过急,制方求稳,保护胃气,有方有守,徐徐图之。刘老治内伤病往往守方十几剂、几十剂乃至上百剂,其间只根据病情变化稍事增损,疗效满意。
在实践中求得真知,在诊治中求得辨证,在临床中求得疗效,这就是刘老临证“治病大法”深得人心、广为流传的主要原因。而在推崇中有思考,在探究中有批判,在继承中有创新,这是刘老临证精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