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形而上学:中国哲学的一种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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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道不远人”

在《论语》中,孔子有对“天”“命”“天命”的论说,也有对“道”的解释,但没有对“天道”的具体说明。所以,他就不会像后来的《中庸》和《孟子》一样对“天道”和“人道”做出区别,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子贡所说的孔子的“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是有道理的。尽管如此,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孔子“天道”思想的理解,应该说,“天道”范畴和“天”、“命”、“天命”以及“道”的内容是不完全一样的。“天道”的基本含义包括“天”和“道”两方面的内容。“天”的基本特征是神圣超越性,如“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论语:泰伯.,以及客观必然性,如“天何言哉?四时行焉”论语:阳货.。“道”的意义中包含“本立而道生”及“率性之谓道”所体现出来的人的主体性。

正因为这样,在“天道”中就有了“人道”的内容。“天道”可以通过“人道”而实现,历史上就曾有所谓的“替天行道”者,说的就是人对于“天道”的履行。对于儒家来说,最能体现“天道”也最有资格体现“天道”的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他们是圣人,是“天”的代表,也是真理的化身。

按照冯友兰先生的境界理论,圣人应该是居于“天地境界”中的人,比“天地境界”低一个层次的是“道德境界”,居于“道德境界”中的人是君子。君子所能做的就是“谋道”和“忧道”, “君子谋道不谋食”, “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谋道”是君子的职责。如果说,君子在社会中所扮演的是政治家的角色,那其所谋的就是国家的大政方针、治国要略;如果说君子是知识分子,那他就是社会的“良知”,所谋的就是普适的真理、人类的终极关切。孔子所谋无疑是“道”,其中不乏大政方针、治国要略、普适真理以及终极关切,他不仅是君子,更是圣人。但是,当人们认为孔子就是在世的圣人时,他则很谦虚地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论语:述而.他从不把自己看作圣人,也从不认为自己就是“天道”的化身,但他所做的的确是“替天行道”的事情,是圣人的事情。那些自认为是圣人的人,一般连君子的水平都达不到,而且往往是小人。

君子能“谋道”,也能“忧道”,说明“道”不远人。《中庸》说:“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离开人而为道,那就不可能为道了。孔子也说过:“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同④.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诠释:我欲行道,道就在脚下。因为在孔子那里“仁”就是“道”。电视剧《西游记》的片尾曲中一句歌词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说得非常有道理。任何人都可以去行道,关键是你行不行,如果你不行,那是你“不为也”,而非“不能也”。

前面说过只有圣人才能代表“天”,才能表达真理,才能把“天道”的意义表现出来,一般的人做不到这一点。对此,也不能简单地就给扣上“英雄史观”的帽子。我们所认为的圣人,不是一生出来就是圣人,而是经过后天锻炼、学习才成为圣人的,圣人也是从普通百姓中来的,孔子就是如此。再说,我们认为只有圣人能代表“天”是在现在完成时的意义上说的,如果立足于未来,立足于发展,立足于可能,任何人都有可能代表“天”,都有可能把“天道”的意义表达出来,因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当然,要成为尧舜这样的圣人,必须要做好、做足工夫。这工夫简单地说就是“道”。《中庸》说:“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道”不仅是本体,而且是工夫。走道、行道就是工夫,但这并不容易,因为人在行道的途中,会遇到艰难险阻,会碰到大风大浪,甚至会遭遇流血牺牲,所以,圣人是磨出来的,伟大是熬出来的。

“道不远人”说的是人和“道”的关系,其中含有“性”和“道”的关系。《中庸》开篇就有“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如果说,天之所命是人的本然之性,是人成为人的内在根据,那么,依循自己的本性行事,就是行在“道”上,就是走在“道”上。这“道”不仅是名词,也是动词。名词指的是本体,动词指的是工夫。这就是“性”和“道”的内在关系。

在《中庸》和《孟子》里,皆有“天道”和“人道”的区分,这种区分在于更多地强调“人道”的工夫意义。“天道”和“人道”本是同一的,就是一个“诚”字,只是有了人,有了“我”之后,才有了两者的区分。《中庸》说:“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是“天道”,实现“诚”是“人道”。《孟子·离娄上》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诚”是“天道”, “思诚”是“人道”。“诚之者”和“思诚”强调的都是工夫。通过工夫实现“诚”的本体,达到“诚”的境界。为什么能“诚之者”,能“思诚”,根据何在?按照儒家的思想,在于主体的我,在于人的“性”(人的本然之性)。这就是“性”和“天道”的统一。

孟子对“性”和“天”也有论述,所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心”和“性”是统一的,“心”所表现乃是“性”,如“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仁”就是“性”,不同的是“心”的作用在于能“思”,故而乃是工夫的入手处。“性”和“天”也是统一的,知道了“性”,就知道了“天”。孟子还讲:“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同①.由于其“心”不仅是认知的,也是道德的,故“存心”就是存其“良知良能”, “养性”就是修养其本然之性,事天乃是对“天”的承奉和敬畏。人是要有敬畏意识的,否则就无法无天了。

在天人关系上,《周易·乾卦·彖》中的“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也是对“性”与“天道”的说明。“乾道”可理解为“天道”。在“天道”变化的语境下,“各正性命”就是事物各正其性命,事事物物各处其位、各得其性,把自己的本性充分体现出来。而《易传》所说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意即在穷究万事万物之理中,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充分展示人的本然之性,达到对于“命”的认识。当然,对于这句话也有不同的理解,如程颢认为“穷理”“尽性”“至命”本来就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