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和多种声音
在视觉叙事中,孩子的参与对主题的形成有影响(Chandler, 2002, p.91),换句话说,孩子的画作内容与其世界观和个人身份关系密切。我们看电影或小说时,会进入某个角色——“穿上他们的鞋子”,用他们的视角去看世界,儿童绘画的过程与此类似。帕尔和劳斯尔(Pahl and Rowsell, 2005)认为,我们讲故事时,不仅说出了我们是谁,还说出了我们想变成谁。她解释道,在叙事中,孩子在重述他们理解的故事时,身份可能被略过、改变或调整。事实上,在一个重述的故事里,“‘叙事者发现了自己’并被改变”(Pahl and Rowsell, 2005, p.42)。
然而,由于孩子的作者身份在本质上是变化的,有时很难分辨他们的角色,创作者,画中角色,是主角还是旁观者(Wright, 2007b)。这是因为,作为作者和画家,儿童同时参与了内在和外在的创造性过程。与绘画同时进行的叙事,反映出孩子在当局者(insider)和旁观者(out-sider)两种身份之间的定位,这种转换一般有两种:
·以第一人称叙事扮演角色/或叙述事件(置身其中)。
·以第三人称叙事描述角色/或事件,与纪录片相似(置身事外)。
在下面这个小女孩(5.7)的例子中,体现了被描绘者(表现或扮演角色)和描绘者(客观地在绘画中讲述角色)之间的转换。小女孩用一句话描述警察抓罪犯的场面(图2-4),她说:“我要……,她要夺他的枪。”
图2-4 警察抓坏人(女孩,5.7)
这句话中的斜体字(“我”“她”)强调了小女孩如何同时扮演(如,警察,类似角色扮演)和构图(如,画出警察的工作这件事)的。在画中,警察夺下坏人的枪,并给他戴上手铐,这是在纸上扮演了事件,类似戏剧性扮演(dramatic play)。接着,她似乎意识到同时作为被描绘者和描绘者的麻烦,便改变警察的角色(我要),以第三人称讲述事件(她要),并从主角变为旁观者。
在戏剧性扮演时,孩子知道视觉叙事如何让他们暂时不提问——他们接受这一前提:他们的画作是虚构的,并带着幻想开心玩耍。孩子同时把自己描述为创作者和主角,是通过行为暗示的,如在画画时指着人物,说出他的身份。比如,有人问一个9岁的小女孩,当她以后成了画中的人时,她将多大,她指着那个人:“大概54岁吧。”同样,两个女孩(8.0和8.2)画了一幅画,画中的人在采摘鲜花,其中一个女孩说“我摘了花,正在闻呢”。这些作品的主题多集中在感官层面,如住在乡下,因为乡下“宁静平和”。
当小画家描述嗅觉、触觉、听觉等感官联系时,她身临其境,这是绘画中的个人化呈现。这在图2-5(女孩,5.0)中得到例证,她画的是在坚硬的石头路上走时,需要穿上鞋子,以免伤脚。
图2-5 在坚硬的石头路上走(女孩,5.0)
这些是石头……,可能有刺……我有可能会站在那些坚硬的石头上,如果我不穿鞋,会伤着。这些是坚硬的石头。(指着石头)
另外一个女孩(5.7)描绘了她生小孩的感受(小孩从她的肚子露出头来)(图2-6)。显然,小画家似乎不太了解自然生产的过程,也不知道剖腹产和麻醉剂是什么回事:
图2-6 生小孩(女孩,5.7)
[这个是]我躺着,在生小孩。看,这是他的头,小孩生出来时,我睡着了……
女孩把自己当作一个病人,表现为躺在手术床上,并画了等长的床腿:
我想它[床的各个部分]的尺寸是合适的,这样它才不会摇晃。
在小画家描绘手术室的天花板、窗户和地板时,感官层面也有体现。她发现天花板有个地方没有画颜色,看起来像个洞,便创造性地把那个洞画成了一盏灯:
[我要]在这儿填上颜色,这样它[天花板]就好看了。看我做了什么?画上的洞,可以变成灯!上色,上色,上色![一边说着一边画上了颜色]
最后,小画家看到纸上的墨点,想到天花板上未干的颜料痕迹,便建立起了一种感官联系。这时,她成了医院天花板的油漆工,她呈现出来的体验变成了她的话——要在“医院”或在画上画个提示,让大家小心未干的颜料:“该这样画,这个是未干的颜料,我要在上面画个提示‘颜料未干’。”
与其他孩子一样,这个女孩自由改变她的绘画结构(如,把“洞”变成“灯”)。这种改变可能包括改变人物角色或情景,以符合他的意图。比如,儿童在边讲边画的过程中,可以扮演一个或全部角色,并随着故事的发展,自由地改变角色(Wright, 2007b)。
这种角色的转换相当巧妙,大多数时候是无意识的,如在上述例子中(从“我”要到“她”要)。有时,身份转换是有意识的,而且会直接表达出来,正像那个6岁男孩的例子一样,画了一个在舞台上表演的音乐家。一开始,男孩说画的是他爸爸,但随着情节、人物和孩子身份的变化,流行文化中英雄主义似乎压倒了他的中立立场和第三人称口吻,他大声说:“我希望这是我。”
这种随着特定特征而在不同身份之间的转变,有点类似多种声音(polyvocality)。在多种声音中,解说在同一文本中由一个人转换到另一个人,有点像电影(Chandler, 2002, p.189)。但是,在孩子的视觉叙事中,只有一个人主导这一“文本”。正因如此,孩子可能会选择“成为”所有的角色,并想象参与所有的事件。孩子的绘画赋予每个人物一种存在形式和类型。在一定意义上,每个人物和事件部分呈现了作者虚构的自我,类似孩子在玩耍时如何在各种角色中转换(如,“我来当妈妈,……嗯,现在我是孩子”)。
因而,孩子在描绘和形容他们文本中的人物和事件时,会使用各种声音、扮演各种角色。随着孩子在角色和事件中转换,每个人物被扮演(为谁讲述)、讲述(讲什么)。有时,同一个人物可能会出现在多个情景中,这些情景出现在画作的不同地方。正如第一章开头说明的那样,在《离开》中,人物先把旗插在澳大利亚的国土上,然后坐着宇宙飞船开启旅程。与戏剧性表演类似,孩子在人物的角色之间转换,以说明两个独立事件(地球上这个人是我……好吧,现在,我要开始一段愉快的旅程,去看看外太空的样子)。
总之,多种声音提供了对孩子画作中的人物和事件的多重讲述和解读。理解孩子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明白叙事者的中介身份及孩子画作中内容的变化。前文讲过,一些扮演是个人化的,如同作者就是那个人物,正在做那件事;而有一些扮演是客观的,如同讲述某个人物或某件事。随着人物和事件声音成为“真的”,孩子同时作为创作者和画中角色也在改变。这要求成人暂时不提问,而是与孩子一起,进入他们再现的想法和情感中。
然而,如同在下一部分讨论的,有时孩子画作中的人物、事物或事件跟他们个人或虚构的自我可能没有密切的关系。相反,孩子的描述可能是为了再现一个更大、更具原型意义的概念,如“人类”(而不是“某个人”)或“任何地方”(而不是“这里”)。相比个人化的,这样的概念更普遍或更有思想性——它们具有原型意义。